*
五年前。
隆冬时节,益州城,齐北山。
呼号寒风卷着絮絮雪花刮入拾芥亭,亭中二人衣袂翻飞,“嗖嗖”作响。
“师父……”
扑通一声,膝盖跪地,忍着侵入骨髓的湿冷,余越埋头说道:
“弟子余越……请求叛道。”
两条苍青色发带在风中翻腾几下后,被融化的雪水黏在湿漉漉的地上。
头低得久了,冷风直往后脖颈里灌,像带了刺似的,密密麻麻扎人。
元玉真人在风中伫立许久,终于还是转过身来,望着平日里最受宠爱的徒弟。
伸出的手停在余越头顶上空,手下则是一圈如虹影般的淡淡金光,金光笼罩着俯首跪地的余越,落在肩上的雪花也被一一拂去。
片刻后,元玉真人收回金光,望着拾芥亭台阶之下的“道”字石碑,问道:
“为何叛道?”
亭中沉默半晌,才听得余越回了句:
“道心不纯,修为渐失。”
道心,是道门中人的根基。
如果不勤修苦练,克己自持的话,道心受损,修为渐失,则就会沦为俗世之人,再无半点武功。
那她还怎么为家人复仇。
余越六岁入长生道,九岁上莲花山,零败绩打败四十九个对手,成为当年的青云榜榜首。
之后的三年,亦是如此。
幸好青云榜的年龄限制为十二岁,余越过了年龄后便没有再参加,不然还不知她会蝉联榜首多久。
经此一役,余越的名字便在整个道门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长生道出了个厉害的少年道修叫余越,不仅天赋异禀,骨骼惊奇,而且道心如一,十五岁那年就打败了长生道的女道第一慕白榆,一举坐上长生道大师姐的位置。
这一坐就是七年。
只是没想到七年后,风头正盛的余越竟然请求叛道,理由竟然还是道心不纯。
如果连她的道心都不纯的话,不知整个道门中人有几人道心纯正?
“叛道之后,去向何处?”元玉真人问。
“烟霞关外,修无情道。”余越答。
“出关之后,意欲何为?”元玉真人又问。
“出关之后……”
余越喃喃道,跪伏在元玉真人面前,不做回答。
长生道规,不讲诳语。
余越欲言又止,应是有说不得的理由。
即便不说,元玉真人也能猜个一二。
长生道规,不许杀人。
或许对她而言,忘掉灭门之痛,假装无忧无虑的活着,反倒是一种折磨。
她终归还是选择活在仇恨之中。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一定得是此时叛道?
是有人刺激了她的复仇之心?
还是有人动摇了她的道心?
让她非得选择无情道,一个对自己,对他人都无比狠心的门派。
见她去意已决,玉真人终于松口:
“三天之后,跪上封灵山,身锁请罪台。领了神罚,得了神的旨意便可叛道。”
“多谢师父成全。”余越跪叩师恩。
元玉真人从亭中离去后,过了许久,余越才颤颤巍巍站起身,自行拂去肩上雪。
只是压在她心里的雪,或许此生都无法抹去。
*
五年后。
“哐——”
刀剑相接的刺耳声在耳边划开,泛着寒光的利剑从鬓角擦过,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冲入鼻腔。
猝不及防——
冰冷的剑锋在眼角留下一道血痕。
忍着脸上撕裂般的疼痛,余越后退半步,双手从身后抽出一把轻剑,横陈身前,挡下劈头盖脸的一击。
这一挡,将黑衣人震得后退数十步,剑刃在地上划出一条笔直的裂痕,入土三分,身后一群白鸟吱呀乱叫,振翅飞向朗朗月色中。
余越也没占到多少便宜,重击之下,握剑的手仍在颤抖。
五指攥紧处的朱砂红符被汗水晕染,但并未模糊,反而在月光下似血液般绕着剑鞘周身流动。
余越手里的轻剑,以及背上的重剑,皆以黄纸包裹,黄纸之上则是朱砂写制的符箓。
符箓之外,则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朱砂红线。
“符箓双剑,果然名不虚传。”
三丈之外,紫竹林间,黑衣人又一次提剑冲来,根本不给余越喘息的机会。
他的目的明显和其他人一样,逼余越拔剑。
这三日,她经深渊天堑,出烟霞关,过凉州城,再到益州城,一路上都被各种道修邀请试剑。
礼貌点的,像无为道,长生道的,会说声“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