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后这般年纪,很容易缅怀旧事。
当年还是皇子的圣上在外征战,皇后以闺阁之身随军,大帐里自告奋勇给将士们做饭,她对自己厨艺颇为自信,诸将士皆赞不绝口,唯有圣上直言不好吃。
“那时候本宫可生了好大的气,又气又委屈。”
大抵人就是这样,被捧着不觉得什么,难得碰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缘分就来了。
皇后眼神怀念,呵呵一笑,轻巧将话头转回沈玉宁这:“好孩子,跟本宫说说,你这十六年在外过得如何?”
沈玉宁平平淡淡道:“一切都好。”
皇后颔首:“丹阳观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如今举国大推其道,你贵为公主,更是天下子民的表率。”
这顶帽子戴的真高,圣后说两句场面话,沈玉宁含糊应承,心里却想着该走了。
她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一阵欢脱的脚步声,门被推开,带起一股香风:“母亲!”
沈玉宁忘不了这一眼。
那小姑娘身形如鹿麋一样轻盈,杏眼圆眸,里头清凌凌的一泓碧水,飞燕似轻飘飘地掠过她,跑到皇后身边。
皇后的眸色瞬间不同了,蕴含着为人母发自真心的喜悦。
“瑞儿怎么过来了?”没有责怪她不懂规矩,皇后甚至是纵容的,似乎很乐意看到女儿这样。
无忧无虑,像个小精灵。
那名叫瑞儿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沈玉宁,惊讶道:“您有客人?”
皇后笑道:“这是你姐姐。”
皇后对沈玉宁道:“你们没相见过,这是我的小女儿瑞儿。”
瑞儿趴在桌案旁,好奇打量着沈玉宁,她有一双很灵秀的眸,没盛一点阴霾雾气,稍稍几眼,就知这一定是个主意很多的小姑娘:“你也是父皇的女儿?为什么你长得跟父皇一点都不像?”
皇后道:“不许胡说。”
沈玉宁没有计较:“大概我长得像母亲。”
瑞儿托着腮:“他们都说我像父亲,父亲却说我像母亲,母亲,您说我像您吗?”
皇后看着她,笑而不答。
瑞儿对沈玉宁充满好奇:“怎么以前我没有见过你?”
皇后道:“你姐姐原先一直在宫外,你当然没见过。”
“宫外?”小姑娘突然兴奋,眼睛张的很大:“宫外是什么样的?”
皇后不动声色按下她的话:“好了,你到母亲这儿干什么来了?”
瑞儿转过头笑嘻嘻地道:“我想您了,所以来看看您。”
“你听听,她说的这话。”皇后目光充满怜爱,伸手对沈玉宁指了指:“这孩子没大没小,叫我养坏了,你该学学你姐姐,怎么当一个淑女。”
瑞儿揽了皇后的手,靠进她怀里:“做淑女有什么好?我是公主。”
皇后听着,李夫人在一边奉承道:“您是公主,生来就是最好的。”
从两仪殿出来,沈玉宁默默上了马车,香公公看着她的模样,动了动唇:“您不必在意。”
沈玉宁揽了揽帘子:“嗯。”笑了一下:“多谢。”
香公公搭了一下头,晃着尘拂,叫起行。
车轱辘慢慢悠悠地动,沈玉宁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压在车厢背上,不管那些发髻,首饰如何变形。
方才桌上一共六道菜,三道荤的都摆在皇后面前,剩下三道,一道是她进门时皇后吃过的,另外两道,就是青菜和炒菌子。
特地给她预备的。
过了挑选这关,还得尝其味,好吃不好吃,看皇后比较中意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
沈玉宁有点小忧伤。
十六年了,又得把当年宫里求生存的那套拿出来用。其实做木头做傻子有什么不好,少言不易错,谁都不会防备更不会忌惮。
说多了都是命,娘胎里带来的血脉,不受宠的孩子若是太笨,没办法在宫里活下去。
望着马车四角顶,悬挂的玉玦轻轻摇晃,当年她在丹阳观鼓起勇气逃了一次,结果一败涂地,如今进宫,更是想也甭想了。
沈玉宁叹了口气,随意向外一瞥。
“停车。”她道。
马车骤然停下。
沈玉宁的目光焦灼在对面白玉石桥上。
那是谁?
梦里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少年,紫衫仗剑,发上缠系的结穗珠映着他风华无双的脸,他的笑有些暖,有些傲,有些漫不经心,有些满不在乎。
如今一袭渌波袍子,头戴玉冠,是画中剪影,淡淡一点轮廓,静静地落在石桥上。
没有哪一处相似。
可是她知道,是故人。
桥上人朝这边看来,似乎疑惑这是谁家马车,沈玉宁隐在帘后,经年再遇,不知复何面目相见。
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