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后院,子时已过,将近丑时,夜半更深一妇人身着青绸袄素色旗装疾步从二道垂花门走进来,穿过抄手游廊,正中间穿堂,放着一浅浮雕红木屏风。
身后两侧丫头举着铜质壶型灯步伐整齐的垂首跟着,左右踏跺绕过屏风,小小三间宅院后,正当眼,便是正房大院。
院里白石甬路,四角只几棵挺拔的松树,女人梳着盘头髻,四五十岁的样貌,面皮白净红润,一脸富贵面容,对着帘栊处修剪花枝的几个丫头声音尖利刺耳:“这是宫里头主子赏的珍贵花儿,侍弄的时候仔细着点,不然你们全发卖了也抵不上这一片叶子金贵儿。”
说着似是看不上几人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朝地上啐了一口。
这位刘嬷嬷是他们福晋的奶嬷嬷,随那拉氏陪嫁到王府十几年,是府里福晋身边独宠的老人,红人,主仆感情深厚,几个丫头不敢怠慢忙福福身子点头应道。
陪嫁丫鬟寒梅掀开帘子,“谁在外头?”
瞧见是刘嬷嬷,略福了福身,笑道:“嬷嬷,福晋在里面等你。”
刘嬷嬷擦擦脸上因虚胖累出的汗渍,满脸堆笑掀开帘子走进房门。
在这群丫头中,有两个岁数差不多的姐妹花,姐姐春花,妹妹秋月,皆是眉清目秀,十二三岁娇嫩欲滴的少女模样。
秋月瞧着帘子里面的光景,剪着枝子艳羡道,“我何时能住上这样富贵的屋子,便是让我每天念阿弥陀佛个百千遍,能有人伺候着衣伸手饭张口不比干这下等丫头的差事强,真把人琐碎死了。”
“干咱们这行的,人命就像朝露,随时都会蒸发掉,妹妹还是仔细看顾着点花儿,这才是眼下顶顶重要的”,秋月瞧着姐姐春花一脸认真,忙挥掉心里那点子奢望儿,虽说是福晋院里的,府里家丁丫头们闲话之间的八卦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东院的侧妃李氏前月里硬生生杖杀了伺候弘昀阿哥不周的一干姑娘婆子,足足有一十八人,其中不乏往日交好的小姐妹,死了这么多人府里竟是连个声响都未有,可见下人的命如蝼蚁般不值钱,她们是家生子桎梏之身更是由人揉扁搓磨的好人选。
幸而那拉氏福晋早年丧子,一心求佛,对待她们下人倒是宽容,秋月深觉能攀附上福晋这所大佛主子已是青烟围绕,祖上积德。
刘嬷嬷还没瞧见人,就迈着小腿高声道,“哎呦我的格格,可不得了,东院里的小蹄子顺顺当当生下个阿哥,身子康健,四爷喜欢的紧呢,亲自给取名元寿,说是要长长久久,四爷这会子被刚出生的小阿哥笼络着,今晚定是没空来陪您。”
一旁寒梅命房里二等丫头,“来,让嬷嬷吃一杯晌午浸的酸梅汁,搪搪热气”,虽已入秋,整个雍王府仍是燥闷湿热,是以刘嬷嬷也不拘束,“还是姑娘体贴,我也渴了”
酸梅汁冰冰爽爽,刘嬷嬷捋一捋袖口,继续不忿,“那小蹄子拉着王爷也就罢了,生产过了也不知派个丫头给格格前来报信,让小阿哥见见她福晋额涅,倘叫别府知晓,还以为当家嫡母调教的下人规矩教养一概全无,竟叫人轻怠至此,格格您倒是发句话呀。”
钮祜禄氏倒是不愿意坏了规矩,只是胤禛念其初次生产,颇有不忍这才免去,说到底四爷难得的柔情钮钴禄氏还是第一次瞧见。
那拉氏福晋近几年来跟着胤禛拜佛念经,心境愈发显得出尘,刘嬷嬷的一番陈词似是阵风,穿耳过。
仍闭眼在抱厦的佛堂里颂经。
刘嬷嬷只得咬碎了一口银牙,主子不上进,她们这做奴才的只好推一把。
忿忿道:“他是个有福气的?我呸,可说不准哪天就和那个齐侧妃生的阿哥一样体虚早早就去了,就连我们大爷也只空空留下个名号,却是什么也……”说完拿起手绢抹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瞥了眼那拉氏,拿格格去世的嫡子弘晖挑事儿,这话可是诛心了。
她是入王府的老人,这么多年格格又一直亲信又加,身边的一等丫鬟都是福晋福晋的叫着,唯有她备受怜爱,能唤一声做姑娘时的称谓。
说到这,那拉氏古板无奇的眼眸唰的明亮起来,嘴唇微动,“嬷嬷你且停住,四爷也在那?”,竟是闭口不提弘晖可见是伤透了。玉手伸至背后轻捻佛珠,“扶我起来”
言罢,另一个陪嫁丫鬟腊月捺下裙裾,好生服侍那拉氏盥洗。
那拉氏福晋收拾妥当,端起茶盏,呷了口热茶,在昏黄的灯光下遮挡着面色,一时之间只余下院子里洒扫的声响,房里人寂静不语,思量不清她们这位福晋的意思,是在意呢还是不在意?
那拉氏荡开一个娴静优雅的笑,望向众人不一的神色,缓缓道来,“即是四爷的子嗣,岂有不见之理,待我亲自去瞧瞧全了这份母子之情,也是行好的事儿,寒梅!”
刚给刘嬷嬷吃冰的丫头寒梅得了令,总算松快些,问,“福晋叫我做什么?”
那拉氏道:“把那小库房里的玉给我挑一个出来,要绛红色匣子的,一齐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