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儿也就是这么一问,在得到答案后,就摸着脑袋上的两根小辨,一蹦一跳回了家。
见叫了两声也没应,方承原摇摇头,自己家的二姐从小就是这样子,虽说比他大五岁,可方承原总觉得自己二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特别天真。
大姐秀儿洗完衣服,见自家那个二弟拿着小木棍坐在地上左右划戳,像是在鬼画符。
她以前小的时候很受老林氏喜爱,所以跟着老林氏去镇上买过几回东西,方秀儿想了想,镇上的道长好像就是这样神神叨叨的。
“姐。”方承原看到十一岁的大姐抬着木盆有点吃力,用脚使劲擦掉地上的字,笑着小跑过去帮忙。
之所以他不怕让方秀儿看见自己会写字,经常用木棍在地上练练字。
是因为整个方家村除了村长外,便没有能识文看字的人了,连村长也只是临时抱佛脚,会点散装字。
就是这样,村长也成了村里人常常夸赞崇敬的对象,见人挺腰杆自诩读书人。
在方承原看来,这种现状对他大大不利,从一个村子到一个县受教育程度,也可以说明此地多少有点文风不盛。
这天什么时候变脸,底下人是不会知道的。大明换了新年号,甚至连皇帝都换了一个,消息才传到小小的方家村。
“狗剩,战争解放,县里卫所兵丁们回戍,你家大人回来了。”还是上次的邻家哥哥给的信。
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一仗打了五年,不仅漫长又难挨,久到他都快忘了。
方承原得到消息礼貌的点头答谢后,便飞奔回家。若是他能晚一步走,便能看到传信人脸上的痛苦与绝望,只是他走的太急没注意。
回到那个贫穷的家,方承原看到一群人围着三个面黄饥瘦的老头在哭,说是老头仔细一看还是能分辨年纪的,穿着短裙的大伯娘哭嚎最凶。
二伯娘则抱着墙角男人嘀咕,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脸上有一道长疤,长长一道疤从右额头划过眼角,这应该是老林氏口中不讨人待见的二伯方木。
奶奶老林氏脸上没有亲人回来的喜悦,把饭扔桌子上,平静的道:“还回来干什么,死在外面不是更好。”
方承原有限的记忆中,老林氏冷血,不通人情,这话像是她能说出口的,想起她卖的二房姐姐和小时候要掐死自己,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亲生儿子死了不管不问,无动于衷,这样的人怎么配做父母,方承原暗暗记住了这个无动于衷的奶奶。
老林氏开门的速度很快,但方承原在外面蹲着仍能听见老林氏喋喋不休的数落声,“回到家就要给老娘浪费粮食,不如死在外面。”
“钱,钱没了,人,人没了。”
“……就老三孝顺,我的老三从小就听话。”
钟氏端出一碗饭,小心翼翼朝里屋问话:“娘,你还吃饭吗?”
就听屋门咣当一声。
“不吃了。”老林氏阴沉着一张脸,躺在床上一躺就躺到了晚上,晚饭都没说吃。几个媳妇早就习惯,过耳不入心,照顾自家男人吃完饭,就各自回了屋。
三天后一大早上山,作为三房唯一男丁,一家人叮嘱着,方承原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沉沉的拿一碗温和水,用一块新棉花,蘸水开光明目。点上一盏长明灯,送了这世的爹最后一程。
这一年,方承原七岁。
“三弟妹,这是三弟儿子吧,眉眼和三弟长得挺像。”
头七过后有人提到丈夫,回房的沈氏停住脚步低下头,眼泪忍不住唰唰的往外流。弟媳如此,身为大伯的方金顿时尴尬的手不知往哪里放。
被沈氏紧紧卡在怀中脸憋得通红的方承原有些无奈,只觉这家庭矛盾不断,生养死葬自古难解,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在乎,失去了才想要珍惜,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要从别人口中了解没见过面的亲爹。
至于这个传统意义上夫死从子的娘,整日柔柔弱弱他是不指望了。
方金手里拿的是一包碎银子,看样子应该是抚恤金,沈氏丈夫死了,她哪能不伤心,双手伏地头后仰,捶地痛哭。
方承原冷静下来,接过了大伯手里的银钱,他数了数二两银子,一条命。
“小孩拿钱不干净,娘给你收着,留着等你长大了娶媳妇。”这时只抹泪的沈氏抬手擦了擦眼泪,说话了。
大姐也点头附和。
方承原:“……”行吧,你秀儿,你说了算。
打仗就会死人,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方家村很快便回到了正轨,世道正常,以往被村民厌恶的男丁又变的稀缺珍贵起来,方承原作为三房仅剩的血脉,沈氏虽心里郁郁,但每日看顾方承原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大战结束后,方金他们活下来的人三天后自然要去镇上卫所屯田戍军,不然会做逃军处理。
明初军户籍比民籍更低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