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昏沉,坊市间已传来熙攘动静。豆腐坊的石磨声,烧饼摊子的滋啦声,木板车轧过青石地板的吱呀声,诸如此等,伴着渐升的日头,将献京自酣中唤醒。
守衡堂的大门还锁着,但内里亦早早忙开了。药堂后院的空地上,几个学徒照着师傅的吩咐各自劈柴切药,年纪小点的则抱出昨日收起的药材,细细地在簸箩里铺开,重新搬上晒架。堂内的伙计多是新雇的,还未到可以沾手药材的时候,便只负责洒扫守衡堂的里里外外,连着几棵竹柏的叶子都洗得似包了浆一般的水滑。
账房的吴叔背手拎着一册账簿,在院中走了两圈,心里有了数,待容小神医打着哈欠踱到院门口时,将库存较少的几样报给了他。
容小神医接过账簿略看了看,在两样药材上头点了点:“近来暑气渐渐重了,这两样再进一些,三白散用的也一并多采买些。”
吴叔颔首,自下去安排了。
容小神医伸了伸懒腰,正凑到负责药材的冯伯旁边一起检查新进的药材时,厨房的邹婶子抱着一大笼包子在院门口喊:“公子——大伙儿——来吃朝食喽——”
容小神医立刻丢下冯伯啪嗒啪嗒地奔去:“邹婶子今早是不是有肉馅的小笼包我的那份醋要多一些但是不要加辣油——”
抱着簸箩的小学徒目瞪口呆,扭头看向见惯不惯的师兄。师兄敲了他一下:“愣什么?晚了可就都被人抢光了,快走快走!”
小学徒赶紧一溜烟跟上。
待众人陆续用完朝食,堂上的伙计擦亮牌匾,拉起门栓,将早已在外头候着的人们迎入。容小神医端坐在内,和气地挨个与人切脉问症,须臾诊出病由,开方。药柜前的两位师傅带着二三学徒麻利地称药包药,最末一位何先生捋着胡子打完算盘,一手交药一手收钱。
这是守衡堂颇日常的一晌。
容小神医名作容玖,是跟着新君讨贼的大军来到京城的,京内诸事平静下来后,便在此处开了守衡堂。城中并无多少人知道他详细的来历,只知这后生年纪轻轻,却能治好连仁春堂最负盛名的钟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人,一时间声名大噪,久了便得了“小神医”的称呼。
不过,容小神医一天只坐堂两个时辰,过午便不再收急症之外的病人了,且每四日便要歇上两日,从这药堂藉藉无名到声名鹊起,皆是这个规矩。因而慕名前来问医的人们心照不宣,无故绝不拖延。
只是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些许人被问到症候,不自觉就要多说两句,如眼前的妇人说到近来总心浮气短夜不能寐,便将缘故也一并道出。
“外子此趟远门要路过庭山,那山上自去岁便总听得狼嚎,听说京郊好些农户的牛羊都遭了殃,小妇人这颗心就总放不下来。”
一旁等着人来引去针灸的老媪也接道:“狼是一桩,这庭山近来是越发邪门了。小儿上月去砍柴,在那遭了鬼打墙,绕到天黑才下得山去,回家就烧了两天。那时也是多亏神医,小儿才逃过一劫。”
妇人连连点头:“左邻右舍都说,那山中定有妖物作祟。也不知官府能不能派兵去巡一巡,就算没抓着什么,也安安我们的心啊。”
容玖正好写完方子,把字迹未干的纸交给了旁边的小学徒阿齐,又跟妇人笑道:“不是什么大症,只是轻微的阴血不足。这药回去吃上三天便可。庭山附近就有堂中的几亩药田,这么久了都平安无事。婶子放宽心些,药才能起效用。”
妇人叠声道谢,跟着阿齐去取药了。容玖顺手拿过茶盅润了润嗓,才示意下一人将手放到迎枕上。
午后饭毕,容玖回屋小憩片刻,然后换了身衣服,与冯伯一同坐车去了京郊。这几日雨水多,他生怕地里的药材要受涝,思来想去还是要亲眼去看一看。这几亩不同于庭山附近的,都是些精贵药材,即使只损了一星半点,这一批也万万不能要了。
到了地方一看,容玖有点肉疼,但还是撑住表情,和冯伯比了个口型。冯伯会意,到一侧与药材商磨嘴皮子,晚上又掏钱在燕禧楼摆了席面,将人哄得面色稍霁,这才回了守衡堂。
下午看完药田后无事,容玖自己到街上转了转,傍晚提了一堆小玩意儿回来,将一半分给了药堂内的小学徒们。吃过晚饭后沐浴了,此时正披着外袍拿着本医书看。
屋里燃了他自个儿调的香,冯伯进屋时,院中的药材清苦香气便挨着门溜进来,与屋中香气一掺,融成另一股宜人的淡香。
容玖听冯伯说将事情办妥了,笑道:“冯伯辛苦。今日奔忙,您也早些回去歇息。”
“公子言重,都是老拙份内事。”冯伯正要离开,又想起一事,“公子,庄上的东西已经送到了,是收进库里还是搁在您这儿?”
容玖顿时苦了一张脸:“怎么这么快?”
冯伯无奈:“没到的时候您天天念叨,现在又嫌弃了。不如,您说要怎么个处置法,老拙可以代劳。”
“不必了……您把东西放我药房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