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伯应下,又叮嘱了一句:“那多多少少算是邪物,您用的时候务必当心些。”
“邪不邪的倒是无所谓……”容玖愁眉苦脸。
“老拙让人仔细清理过了,公子放心。”
容玖的心思被老仆看穿,更愁眉苦脸了。
自暴自弃地将书盖在脸上片刻后,他还是咬咬牙,掌灯迈步去了药房。
房内摆了一圈长几,横七竖八地搁了好些瓶瓶罐罐,地上随意摆放着药炉、药杵臼、切药刀等寻常工具,旁边一人高的架子上亦摆满了药材与器皿。容玖将灯放下,点亮了屋中另外两盏,尔后自架上取下个细颈蓝瓷的小瓶,拔了塞子放到鼻下轻嗅,将方才在屋子里闻得的香气驱散了,才收起瓶子。
冯伯送来的东西已经放在较空的一张几案上,是一口黑釉的小瓷缸。
窗外传来隐约蝉鸣,夏虫比夏季苏醒得更早。
容玖挽袖盥洗后站到几前,与那小缸对峙了颇久,最后咬牙,下了决心,弯腰一把掀开了盖子。
缸中赫然是四条粗壮肥胖的水蛭。
容玖猛地盖上了盖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噌噌噌”退后了三大步。
蝉鸣又响了几分。
容玖按了按胸腔里胡蹦乱跳的心,良久颤颤巍巍地矮身去柜子里翻出了自制的大手套,又抽出条白布蒙住口鼻,全副武装毕,才慎之又慎地重新靠近了那口小缸。
他深吸几口气,挣扎着慢慢推开盖子,探手下去。
翌日是个好晴天。
原本应进宫的容玖告了假,太医署的太医令秦奉黎很意外:“容医丞病了?”
来送信的学徒为难地笑了下:“也不是病了。昨晚容先生不知是在倒腾什么,沾了一手又腥又臭的血,洗了大半夜也散不去那味道,实在不敢就这么进宫来,只能托小的来告罪。”
秦奉黎哭笑不得,只好另派人去通知掌事大监梁全礼,后让小学徒带了新君的口谕和赏赐回去:“先生,陛下说这香露是从后宫旧物中翻出来的,兴许有点用处,让您拿去试试。”
丢脸丢到宫里去了……屋内的容玖自暴自弃地再次沉进浴桶里。
那香露不愧是前代留下来的精细物,效果立竿见影,几滴便将那腥臭味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是立竿见影过了头,余下的两天,容玖走到哪儿都被误以为是哪家闺秀纡尊降贵到了守衡堂来,他不得不又把自己关起来,连坐堂都不能够。好在正逢端阳,药堂的生意清闲了不少,倒未耽误多少事。
期间,他找人悄悄去问梁全礼这香露的来历,得到回复:“那是从前代一位乐伎的屋子里搜出来的,据说是前代乐署中琵琶的能手,因而得了这皇后才能用的赏赐。”
容玖咋舌。怪不得前代的乐署嚣张到敢跟丞相叫板,一个出身奴籍的乐伎都能用皇后的东西,这荣宠当真不假。
第三日,容玖再三跟药堂的人确认过自己身上已经闻不到那股馥郁的桂花香了,才换了医丞的朝服进宫去。他照旧先到太医署,看过了近段时间皇帝的脉案,才往明徵殿去。
容玖是跟着今上入京的人,又是宿丘容氏的出身。今上说让他在太医署挂个名,太医署的人不敢不应。未料到容玖当真只是挂个名,从未到太医署应卯,只是固定日子入宫给今上请脉而已,又自个儿在民间开药堂,让一众惴惴不安以为要丢饭碗的医官安心了不少。加之容玖为人和气,偶有人问到容氏的医典疗法,他也从未藏私,因而医官们见着他,都愿意同他寒暄谈笑两句。
行至宣元殿后,容玖听到车马声,正想避开,靠近的马车却停下了。车帘被掀起,年逾古稀的老丞相笑着同他招呼:“容大人,许久不见啊。”
容玖忙笑道不敢:“柳大人。”
柳相少年入仕,惠帝在位时便已官居左相,为人忠诚耿直,清正端肃,且主持岁科数年,门生遍布大胤。新君仍是太子时为惠帝所恶,也是在柳相力保之下才得以喘息。后来刘党犯上作乱,扶持的废帝暴虐无度,仍是柳相力挽狂澜守着这山河,后好好地交付给了十年后举兵入京的今上。正因如此,今上对柳相敬重有加,在柳相三次上书乞骸骨后,仍拜其为相,加帝师之衔。
在此等忠臣面前,容玖哪敢托大,每每被柳相称作“大人”都觉汗颜。
柳相却哈哈笑了:“容大人对陛下有救命之恩,一声大人还是当得起的。容大人这是要去请脉?”
“是。柳大人进宫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只是老夫的一点私事,打算去趟尚服局。”
容玖拱手:“那某不耽误柳大人了,您请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