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当晚,月始渐亏。
苏聿依约到了守衡堂,与容玖一同站在后门边上等候。
容玖按住直跳的眼皮,转身同他又确认了一遭:“你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吧?”
苏聿未有不耐,回答了第七遍:“陆约,东岭人氏,去岁入京后考入太医署,现为医丞,擅伤寒疾症。”
“没错没错,你千万记牢了啊。”
须臾,门外由远及近传来辘辘声。容玖开门同苏聿出去,与自马车上跳下来的霜降问好。
霜降见门上灯笼亮着,又见容玖一如既往,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多谢先生。”
容玖忙扶住他,玩笑着嘀咕了一句:“前辈还真是不相信某啊……”又问,“不会真让你带了诊金来吧?”
霜降支吾了下:“带了……”
容玖扶额。
说话间,又一辆马车自巷口驶来。待近了,车上亦跳下一个头戴斗笠的小童,走到门前,同样朝容玖行礼:“容先生。”
“大寒小兄弟。”
大寒转向容玖身旁的苏聿:“这位先生该如何称呼?”
苏聿颔首:“某姓陆。”
“陆先生好,请随我来。”
苏聿随他上了后一辆马车,一推门,就见里头铺了床干净被褥。大寒掏出一个瓶子奉给他:“请先生将这瓶子闻上一闻,睡一觉,醒来就会到的。此为进山的规矩,还请先生莫怪。”
苏聿依言照做后将瓶子还给他:“多谢小兄弟。”
大寒一板一眼道:“先生不必多礼,称我大寒就好。”
见苏聿躺好了,大寒才关上车门,驾车上路。霜降一振缰绳,紧随其后。
车厢内不算大,窗子也被封上了,只留着几个透气的小口。苏聿屈膝躺着,凝神细听,默默推算眼下行至何处。只是药力渐渐上来,他依稀觉着应是进了山,下一秒便不省人事了。
夜里下了场雨。
苏聿醒来时,这一场雨正欲偃旗息鼓。眼瞧天色尚朦胧,又未听得周遭有甚动静,他随即打量起屋中陈设来。
很简单的布置,一榻一几,几上放了青盐巾帕面盆,还有一个模样奇怪的粗瓷瓶子,里头歪歪斜斜地插了枝新鲜野花,舒着嫩黄色的花瓣。
他就着预备的东西洗漱毕,推门走到檐下。
空中只余零星雨丝,苏聿望入这一片霜色天光,只见山岚未散,在竹青峰峦间凝成宛如凝固的雾气。微不可察的风擦过檐下竹铃,带起“嗒嗒”几声轻响。渐渐有鸟雀苏醒,或长或短地咕啾两声,随即莺鸣雀和地唱起来。婆娑枝叶间,掠过两三轻灵影子,拂落盛在叶上的雨滴。柔软草叶接不住这饱满水珠,将它们戳得四散开来。
水汽打湿了衣摆,亦在苏聿眉眼间蒙上了雾气。他随意抹了下眼尾,睫毛处似被抹开了一道晕染墨色,瞬而隐入湿润雾气里。
一侧响起沉沉脚步声。苏聿转头,同一名满头银发拄杖而来的老媪对上了目光。
蓝玺眯起眼睛。
青年一身绣着暗色云牙纹的素色深衣,眉眼似在上好生宣上轻描淡写地撩了两笔而成,眼皮薄,唇也薄,干净剔透得如雪色薄瓷,微微透着疏离,又隐有一种沉稳的气度。身形颀长,却无孱弱之气,似自澄清又寒凉的云水间生出的一竿新竹。
他抬手朝她行了一礼,声音温和:“蓝前辈。”
蓝玺回神,“唔”了一声:“你认得老身?”
“常听容玖提起。”苏聿淡淡一笑,“在下陆约。”
“陆先生倒是醒得早。”蓝玺又打量了他一眼。迷香的效力因人而异,容玖不会武,睡着的时间便要长些。这青年光瞧模样,倒看不出是有功夫傍身的。
见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她回头,见草木掩映中高大白狼的身影,了然。
“放心,没有老身的命令,它不会伤人。”
“都说狼性凶猛,未曾想前辈竟是驭兽的大家。”
蓝玺“呵”地一笑:“以前在北域捡到的小狼崽子,养久了亲人而已,驭兽谈不上。”她转回身,重新看向苏聿,“容玖想必同你说过了弦哥儿的事。”
苏聿反应过来“弦哥儿”便是指那病人,道了声“是”。
“先生对‘栖霞晚’知之有几?”
苏聿拿出早先备好的说辞:“某奉命研习部分残方,单听容玖所言,病症上确实有对应之处,但其中究竟,某才疏学浅,暂不敢妄断。”
蓝玺瞥了眼天色:“昨晚哥儿犯了痛症,直折腾过了三更。时辰尚早,旁的人还在睡,老身正想去看一眼她。陆先生不妨一道?”
“悉听尊便。”
两人往林中深处走去。
蓝玺走得不快,但很稳当。苏聿便歇了问她可需搀扶的心思,缓步走在另一侧。浓郁树影挡住了熹微天光,整片林子似仍沉在黯淡夜色里。雨后草木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