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道往养心殿去,那大太监远远便瞧见温憬仪身披大红貂裘披风缓步而来,在一地白雪中格外醒目,他连忙迎下汉白玉丹陛来,热络道:“郡主可算来了,陛下批阅过奏折,眼下正歇息,还问了两次您呢。”
两次?
温憬仪朝太监温声道谢,而后便入了殿内。
平乾帝正斜靠在明黄软枕上看书,见她进来,便搁下了手头的书卷,吩咐她落座。
温憬仪行过礼,早有宫女送了热热的燕窝羹来,她道了谢便端起来小口小口吃。一早起床后就入宫,她正饿得难受。
平乾帝看她吃得香,和蔼道:“慢点吃,锦屏,再给郡主上些点心来。”
那掌事宫女动作利落,很快又上了几样热热的点心,温憬仪朝平乾帝笑笑,也不再客气,一样吃了些。
好不容易腹中不再空虚,她这才重振精神。
“陛下见谅,臣女在外这两月将性子放纵得散漫了,在御前没规矩,皇叔父可不要罚我。”她知道因着温洳贞的缘故,平乾帝对她们这些女儿家总是格外宽容,也敢在他面前大着胆子放肆几回撒撒娇。
果不其然,平乾帝开怀大笑道:“你还好意思同朕说这个,若不是你府中出了事,只怕你还舍不得回来吧。”
温憬仪心头“咯噔”一跳。
她尽力使自己面色不改,继续道:“皇叔父错怪憬仪了,我实在是想念太后娘娘和您得紧,这才日夜兼程赶回晏京。就算您今日不宣召我进宫,我也要递了玉帖入宫求见呢。”
平乾帝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问道:“见过太后了?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敏锐察觉到,陛下的语气不如方才随意自然。
温憬仪双膝跪地,郑重说道:“陛下,臣女有一僭越之问,请陛下恕罪。”
对于她忽然行如此大礼,平乾帝无动于衷,只是一颗一颗摩挲着手中的深绿色翡翠串珠,似在沉思,片刻后,他方道:“说。”
“陛下昔日在南麓行宫应允臣女,今后臣女的夫婿由我自己选定,不知陛下的承诺是否算数?”
语气恭敬,内容却胆大直接。
侍立于殿内的太监宫女不由悄悄瞟向她。
平乾帝颔首:“自然作数。朕乃是天子,君无戏言。”
温憬仪心中大石稍稍落下,这才道:“既然如此,请陛下劝阻太后娘娘,不要将臣女许配给苍南侯世子,臣女不愿嫁给他。”
闻言,平乾帝蓦地止住手头动作,目光直直射向她:“你说太后要把你许配给褚玄沣?”
温憬仪道:“是,臣女已经拒绝了,可也因此令太后娘娘不愉。臣女不孝,竟敢忤逆长辈一片好意,请陛下责罚。”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翡翠珠子偶尔碰撞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良久,她终于听见平乾帝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此事,是你皇祖母过于挂心你所致,朕自会与她分说。你一贯性格温和,并非桀骜不羁之人,这次便不罚了。你长途奔波劳累,早些回去歇着吧。”
简简单单两句话,便揭过了今日的一场闹剧。
温憬仪终于卸下这沉重的包袱,她知道,后头的事,自然有平乾帝处理。
虽然他话说的委婉,可是语气中的冷淡烦躁却已呼之欲出。
太后今日所为,已然触了平乾帝逆鳞。
可这都与她无关了,即便闹到母子失和的地步,那也是太后种因得果的下场。
才出得养心殿,便觉风雪愈发扑朔汹涌得厉害,狂风卷裹着片片飞雪朝脸上砸来,令她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
许阙撑起桐油伞,璧青连忙为她披上披风,低声道:“甘泉宫派人来了,送了些点心,说是昭仪娘娘给您托话,知道您今日入宫,奈何风雪太猛,行步艰难,让您别去甘泉宫了,待天气和暖些再入宫也是一样的。”
丁昭仪听说她要入宫,知道她一定会绕道去甘泉宫探望她们母子,不愿她奔波于风雪中,特意传来此话。
温憬仪心下了然,道:“既然如此,便回府吧,不要令她担忧。”
直到坐上马车,她也不敢松懈心神。
出了宫门后,温憬仪喊停马车,吩咐许阙:“你现在去趟少师府,问问师兄,我这边是否出了什么事。他若问,你就说陛下方才与我对谈时无意间透露,我不知深浅,不敢细究。”
许阙凝眉应是。
至此刻,温憬仪才真实感受到,晏京城的暗流涌动、波谲云诡是何等离奇。不仅如旋涡般将她裹挟其间,更有甚者,她甚至摸不清自己身处何方,会在哪一刻被藏于暗处的礁石撞个粉身碎骨。
她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养神,心中暗自思索今日发生的一切。
看她皱着眉头、脸色不甚明朗的模样,着实叫人担心,壁青正欲说话,马车忽然停驻,车夫喊道:“郡主,车轮响声不大对,奴才停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