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年末,京城寒意料峭,还是一片肃杀,风刀子刮起来脸直生疼。
萧瑟冷清的正街忽的喧哗起来,马蹄声、轿夫脚步声交织在一块,不约而同朝着皇宫正门赶去。
一辆乌青色的官轿缓缓落在宫门前,里头人掀帘下轿,早已候在宫门前的官员些纷纷垂手恭立,道一声:“谢相。”
宰相谢承嗣笑着摆摆手,问道:“诸位这是在等老夫?”
诸位官员还未来得及回话,后边来的马车上跳下一人,冷哼道:“我竟不知谢相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原本想着回话的官员些赶紧躬身,又道:“贺太令。”
寒风迎面扑来,贺潜胡乱抓了下自己的胡子,丝毫不理官员些,反而继续道:“在座诸位都是做祖父的年纪,要是我没记错,谢相家里头孙都是议亲的年纪。”
他拍拍谢相的肩膀,“为人臣,为人父,还需稳重些。”
谢承嗣脸色丝毫未变,还含笑道:“多谢贺太令指教,贺太令请。”
几番来回,高下立见。
立在一旁的官员些恨不得把头垂在地上,这谢相出身世家,底蕴深厚,而这贺太令也领着寒门子弟,两人都位极人臣,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如今只能装傻充楞。
那边贺潜顿时脸沉下来,最后还是忍下去,一甩袖朝着宫里头走去,侯立在旁的部分官员赶紧跟上去,哗啦啦少了半数。
礼部尚书李壑上前低声道:“这贺潜性子古怪,倒是很会拉拢人。”
谢承嗣理理官服,看了一眼李壑,淡声道:“你今日倒是有些聒噪。”
李壑脸白了白,但还是忍不住道:“区区贺潜,前朝时不过是乡里一举人,今朝爬到太令位置,倒是小人得志,甚至还要入列贤塔,若不是……”他猛地噤声,在谢承嗣严斥的目光下硬生生忍下欲言之名。
谢承嗣警告道:“若是这礼部尚书的位置你坐的不安稳,大可换人。”
李壑不断喏声,擦了擦脸上冒出的冷汗。
前方引路的太监似乎浑然不觉,低声道:“谢相,今日怕正是为了那位。”
谢承嗣顿时心下生疑,与那位何干,前日圣上与他商议重开诸贤塔之事,此塔篆刻自古以来的贤臣,乃是为人臣毕生所愿。
但从未提及那位,毕竟那位已流放擂城七年有余。
“圣上如何想的?”
太监见四下无人,悄声说:“听张大监的意思,圣人似乎想将那位的恩师列入诸贤塔。”
闻言,谢承嗣沉默不语,朝前头看了眼,天边阴雾浓郁,风雨欲来。
*
太极殿内。
阶上之人脸色不明,殿下诸臣如同泥塑一般,被这消息震得失神。
谢承嗣事先知晓,却也不着急开口,而是暗忖着如今新帝的心思。
前朝诸侯国并立,共拥正室,奈何末帝体弱,凌后牝鸡司晨,把握朝政,朝堂上下仅她一人之令。
除此之外,她甚至立其女姬襄为帝姬,实为皇太女,指身边女官相琚为太师,授业帝姬。
如此阴阳相倒数年有余。
幸而一老臣冒死上谏末帝,帝铁血手腕清洗朝堂,禁凌后于宫,将相琚与帝姬投入极狱。
三日后,下令流放二人于蛮地,是日,凌后自焚于凤鸣宫。
他当时不过陪列末位的七品官员,暗叹命运无常。
但谁也未曾想到,这位帝姬多年后回京,联合彼时尚是质子的新帝裴定灭旧朝,建立新朝。
新朝未定,裴定便大刀阔斧处理帝姬的势力,待到权柄归拢,便又流放帝姬于擂城,已七年有余。
诸多心思不过一瞬息,谢承嗣朝旁看了一眼,怕是有人坐不住。
果不其然,贺潜率先跳出来:“臣私以为不妥。”
他身后的官员也纷纷附议,座上帝王仍不言语。
谢承嗣犹豫片刻,还是躬身道:“请圣上三思。”谢系一脉和中立一派的官员附议。
见着如此,帝王终于开口道:“若孤未记错,谢卿、贺卿与那相琚有几分交情。”
这便是两朝臣的痛处,谢承嗣跪道:“臣深受帝恩,担臣子责,所思所虑皆为国计。”
那边贺潜倒是直白:“圣上未记错,帝姬于臣有提携之恩,相太师为帝姬恩师,两相算下来,确实有几分交情。”
此话一出,朝堂死寂,原本压抑的气氛更加浓重。
上位之人的目光透过颤动的冕旒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意有所指道:“贺卿倒是不忘帝姬之恩。”
随即又言:“谢相请起。”
在列官员揣摩着这位圣上的语气,谢相一脉松了口气,贺系一脉则捏了一把汗。
偏生贺潜这人恍若不觉,瞅了谢承嗣一眼,谢承嗣回视过去,两人目光一对,他便心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