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贺潜清清嗓子,正声道:“圣上,臣方才又仔细想了想,以为相太师当入诸贤塔。”
“一来,她设众平书院集天下英才,著书立论,在座各位谁不曾受过她之师恩,堪为师长。”
“二来,她为政事殚精竭虑,辅佐凌后、授业帝姬,堪为百官之首。”
百官们无一人敢言,包括谢承嗣,因贺潜无半句虚言。
座上的裴定神情莫测,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谢承嗣率先回神,含笑道:“贺大人说笑,前朝事譬如朝露,今朝重开诸贤塔,在列众臣为朝鞠躬尽瘁,也不过选几人,区区一亡国之亡臣岂能入塔。”
其余官员细细思忖,在座谁不想入诸贤塔,受万民敬仰,流芳青史,僧多肉少,凭何要让与前朝一已故之臣。
不平的官员纷纷站起来反对,贺系一脉的官员也有些动摇。
贺潜冷笑:“谢相好口才,那如若相太师未入塔,这入塔名额又会多一个吗?还是说,在座各位谁能与相太师相比?”
“是你吗?谢相。”
这一盆冷水浇得好,原本大声反对的官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应答。
屡次被挑衅,谢承嗣隐没一贯的笑意,“我竟不知,贺太师还是一片丹心,只是不知晓这一片丹心向哪方?”
“是北宸方,还是南雀方?”
北辰方指的便是当今新帝,南雀方便是帝姬那方,这话问的不可不谓狠厉。
但一贯冲动的贺潜罕见冷静下来,没上当:“我也不知谢相竟如此攀扯同僚,看来确实当不得这百官之首。”
座下的百官打着机锋,口舌攻讦,上头不言,直至殿外的小太监唱道:“翰林院修撰陆与征求见。”
帝王忽的站起,言道:“宣。”
陆与征担着百官的视线,几步上前,跪道:“臣奉令出京办事,路经擂城,当地县令惶恐不安,言前朝明华帝姬薨,丧仪不知如何操办,更是交予臣一封遗信,称必呈以明圣上。”
说罢,他将放在怀中的薄信奉上,随侍太监本欲接过,却见这位新帝先一步下阶接过。
列为左首的谢相早知陆与征奉令出京办事,他私下派人探查,却没查出什么,竟不知他竟然是去了擂城,更带回了明华帝姬薨逝的消息。
贺潜听闻,有些愣怔,原本斗起来的心气顿时泻了,蓦地跪坐在地,神情难过又复杂,不知想到什么,颤巍巍道:“敢问圣上,帝姬所言为何?”
其他官员瞧着这平时跟炮仗一般的贺太令这般,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唯有生死,平生不能解怀。
于是也帮着说了几句:“虽说帝姬有罪在先,但如今流放擂城,也算是功过相抵,遗愿所请,还望圣上考量。”
信中不过寥寥一页,裴定几瞬便看完,他淡淡道:“帝姬知晓重开诸贤塔之事,言众卿皆为肱骨之臣,当入。”
“诸贤塔可入画亦能铭名。”
“众卿如何看?”
未能入选的官员闻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便是铭名也是好的。
“帝姬大义。”贺潜高呼,其余百官也应声。
谢承嗣终于明白贺潜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松口道:“臣以为,相太师当入诸贤塔。”
“臣附议。”礼部尚书激动道。
“臣附议。”
…………
“允。”
“另外,姬襄已贬为庶人,丧仪不必大办,便就地安葬吧。”说罢,这位年轻的帝王转身离去,背影隐没在内房。
随行侍从唱道:“退朝。”
陆与征最后出了太极殿,候着的侍从微微躬身,引他朝不远处一座宫殿行去。
殿门匾上题着“郁青台”,新帝裴定立在宫殿门前,神情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她如何去的?”
“臣查了帝姬生前的医案,身负旧伤,气血两亏,寿数有碍。”陆与征回道。
说完,他忍不住暗叹,也许真是命运弄人,前脚他奉圣上赦令前往擂城,日夜兼程,却差最后一步,帝姬芳魂归天。
只觉眼前之人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决心,厉声道:
“你即刻去一趟擂城,将她给孤好好带回来,若出丝毫意外,你便不用回来了。”
陆与征赶忙应下,在离开之前看了眼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抬起半只脚,却始终没有勇气踏进眼前的宫殿。
仿佛这座空荡荡的住所是一只吞人的猛兽。
*
能入诸贤塔对于每一位人臣是至尊的荣耀,与进宫压抑的气氛不同,此时百官神情轻松,脸上笑纹都快挤成一处。
贺潜落在人后,踏出厚重的朱漆宫门,忽的想到离京前,帝姬曾来见他一面,脸色也是如此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