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广陵王往彭城接徐州牧印绶后,留陈登驻守广陵,并暂时将办公的地点迁到了原先的州牧府上,以便利管辖和通讯。
此时徐州及其以北的青、幽两州,还有西面至兖州巨野的土地,都为她所有;不算幽州刘虞的兵马,便单单是绣衣楼各据点的驻军,合计起来也已达到六万之多,马匹亦有万余,蓄养已久,堪称是兵精粮足、马肥人壮。
就在一个月前,曹操以二万之兵于官渡大破袁绍十万雄师,吞并其主要势力后,迅速回头分兵攻袭冀州和兖州,也就是杨阜、孙权正陷于苦战的地方。袁氏逐鹿中原的幻梦破灭了,家族倾覆,流血千里。民间传言,说那一带黄河水的颜色竟足足红了七日有余。
袁氏族中,只有袁绍三子袁尚苟活一命,被绣衣楼暗中救下,扶持其退回北部并州蓄力,并不断收归袁氏门客旧部,继续对抗曹操。
徐州之秋,由秋风起、秋叶黄,至秋虫鸣,盛于满街围观斗促织的叫好之声。各色蟋蟀齐聚斗盆,振缨扬緌、抖盔磨齿,酣战之时激得人群背后白龙鱼服的广陵王也禁不住驻足鼓掌。
直至午后,广陵王方从市井间体察民情归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桂花糖芋头,悠哉游哉。恰逢绣云鸢将一封来自益州武关的信送达州牧府。
云雀正与严颜、阿蝉讨论如何往冀州兖州增兵支援,此刻一见信来,脸上便露出笑:“那个崔烈是不是又来信催了?肯定是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换城旗,迎楼主。听说他每日都要把旗子清点打理一遍,没事时就登高望远,巴巴地盼着绣云鸢的影子。”
广陵王展信读罢,也忍俊不禁:“不光如此,还每回都写点酸诗奉承,隔两个月就送几车礼物来。上次从西蜀过吴地运到广陵,碎掉一车土鸡蛋,整个车厢都臭了,车夫不光自己臭,还被人骂了一路。”
“噗。那楼主要叫他等到——”云雀见广陵王望过来,立刻垂眼闭上了嘴。
广陵王站在书桌前写过回信,亲自放到绣云鸢脚上的信筒里,手一扬,那白色的巨鸟便展翅跃出窗子。
她回过头来,与众人谈论起增兵事宜,一件件向严颜交代下去。商议完毕,各人喝茶间,广陵王抬头看向窗外高大金黄的银杏树,叹道:
“离我第一次来徐州,已过去十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没阿蝉的马高……阿蝉,你知不知道我特别怕你骑那匹马?特别是看它踩死陈家的那个之后。”
阿蝉点头:“今年是妹妹十五年忌辰。”
流年一度任人老,秋风十载吹叶黄。四季时景每年轮变,许多人来,许多人走,但她广陵王还是那个广陵王。
正说着话,外头忽有人传报:孙家女公子来了。
广陵王走出门,抬头正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州牧府门口。她望着孙尚香那匹张扬耀眼的枣红马,心里也一下子轻快起来,面上不觉带了笑意。
“阿香来啦,终于记起嫂嫂了?”
“我来跟嫂嫂告别!最近得了些线索,打算去西蜀巴川那儿找师父,顺便给母亲把张医师请来,再寻几味当地的稀贵药材。”
说话间,孙尚香从马车上跳下来,挺胸抬头立在车门边,一手叉在腰上,一手“哗”地掀开车帘:“看!这是母亲从吴县老家寄给我的螃蟹,还有新做的桂花酿,嫂嫂可以留到年底喝。”
她还是那副温热鲜活的俏模样,粉面桃腮,笑语如铃,一抬眼便将整个世界都染上她的颜色。
“带了这么多好东西?果然是全江东最乖的小可爱。”广陵王快步走到孙尚香跟前,拍拍她的肩,探身去看车里的货。
“嫂嫂!我们这顿吃糖醋蟹吧!”
“你这丫头,暴殄天物。人人都说吴县螃蟹好,清蒸上桌才不损本味。而且这东西就和瓜子一样,自剖自吃最鲜美。”广陵王俯下身,正要将瓮上的盖子掀开,却发现瓮口边缘处被爬在盖底的一只螃蟹死死钩住,“哟,这蟹不错,劲足的。”
她与那青壳绒螯的螃蟹瞪眼对视了一会儿,松开盖子,又转头招呼侍童:“跟后厨说,留几对清蒸尝鲜,其余一半做糖醋蟹,一半做辣炒蟹。这边多出来的,就给楼里大家分着吃。”
孙尚香眨眨眼:“嫂嫂,我才知道,你爱吃辣的呀?怪不得……”怪不得上次回广陵的船上,孙权让人准备的菜多半放辣。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人长得这——么美!”孙尚香拖腔带调地瞎扯了一句,却垂下眼避开广陵王的目光。
片刻功夫,菜已备齐。广陵王便在州牧府的后花园里寻了个凉亭,摆上酒菜,与孙尚香饯行。她坐在这心事重重的少女身侧,切了一碟糖馅烧饼配腌鳝丝递过去:“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都跟嫂嫂说吧。”
孙尚香拈了块糖饼慢慢吃着,一双溜圆的杏眼转向广陵王,又转回来盯住桌上的菜:“嫂嫂,我有个问题。”她舔了舔手指上的糖,含住拇指不动。
“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