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从平原士族家中出来时,雪还在下。天很晴,路有数具冻死之骨,覆盖在洁白雪下,凸起形成天然的累累坟冢。
近几日的雪太大,封了运粮的路,可她手底下还有无数张嘴等着吃饭。不得已,只能暂时来问本地大家族借粮,以白盐付高倍利息。但那士族老爷的面子也忒大,竟将她的盐价压至平日里的三成。
身后,张飞提着画箱跟了上来。他方才在谈判席上为她作画数幅,每幅都将她窘迫之态绘得生动灵活,可她看完之后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每次我用你墨的时候,你就很不开心。怎么了,是姘头送的吗。”张飞想了想,将主要原因归结到那块好墨头上。于是,说一个笑话逗她。
“本王既未成亲,何来姘头。” 她更没好气。
门外天空亮得有些刺眼,而道路两旁隐隐映射的白光更加剧了这一现象。
“我以为,有很多。”甚至还有想杀你的。
张飞转过头,发现广陵王正打算上马车,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明明有脚,出门却从不走路,跟没脚一样。”
“你不懂,这是亲王之礼。”广陵王心里还在琢磨刚才的谈话,没把他的异样当回事,弯腰进车,别过身准备将斗篷解下。
“你乘车的样子,我已经画了十几张。下来走。”说着,张飞提起长矛,探入车厢。
广陵王正欲再辩,眼前世界忽然倒了一倒,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地面上的张飞和马车变作两个黑点,随之袭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就在她想起来该调整姿势避免脸朝下时,后领猛地一紧,脑中一荡,脚已触地。
可她那双脚此刻软得跟面条没什么两样,直接“扑哧”跪倒在雪地里。
一杆映着雪光的锃亮长矛横在她面前。广陵王没有扶它,自己两手撑住地面,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推开矛,一声不吭就往前走。
“生气了。”
张飞慢悠悠地向自己陈述这个事实。
他远远跟在广陵王身后,一手托着画卷,一手拿着笔点在纸上不动,用八成的感官留意周围动静。还有两成漫不经心,暗中观赏软脚亲王行走于雪地的画面。
很快,张飞确定了几个可疑的方向,开始调整自己和广陵王之间的距离及角度。
视野开阔,无人近身,没有带卫队,她自己还一瘸一拐地走路。
若要出手,就该是这个时候。他眯起长眼。
果然——“啪!”
张飞手中的毛笔消失不见,打在百丈开外一支射向广陵王的长箭上,将那支箭从中间击断。却不料这箭本就分为两截,箭尾藏了机关,转瞬爆出猛烈火焰,往前一推射得更快,同时放出万千根银针,直逼刚刚抬起头的广陵王。
这一箭精妙绝伦,环环相扣——设计者对她的人头势在必得。
此等下流阴招,张飞只在前东家的手段里见过。而他与广陵王之间的距离,恰够他留一后手。
就在他纵身跃起、长矛留下残影推、挑、甩、送间,广陵王与路旁一个疾速飞来的人影擦面而过。银针和尾箭并未扎在她身上,却万无一失没入那人的身体,留下一道熟悉的闷哼。
再睁眼时,广陵王已被张飞的矛挂住后领勾到跟前。她下意识回头看,正看见傅融将头磕在地上,蜷缩而跪。亮白的雪地上绽开血梅朵朵。
没见过的傅融,陌生的装束,看不懂的眼神。他两手颤抖着撑住地面,弓起背微微抬头,与广陵王目光相对,皱眉瘪嘴,笑得古怪。一边笑,一边拖着沉重身躯向她爬来。
积雪太厚,趴在地上便没过脖子,他几乎得将手埋在雪下向前用力伸,又用紧随其后的脸和身体撞开雪,像一条挣扎着蜕皮的蛇。
广陵王僵在原地,耳畔听到许多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张飞稳稳地站她身侧,左右环视一圈,横起长矛护在她面前。
瞬息万变。
张飞回身,长矛挡住一排从后偷袭的刺客,又将他们震开至数十步外,哗啦啦!残影如断线之珠,纷纷滚落撞碎路边各门店的墙壁桌椅,没了动静。街上所有百姓早已躲藏起来,不敢出声。
他略微侧过身,躲开一箭,抬头望向发箭的方向,低声道:“关系户猴子。”随即,提矛俯身冲刺至路边,两步点墙而起,眨眼间便飞上屋檐,与一道暗紫色人影双双缠斗起来。
这头,广陵王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冲上前,架在傅融头顶,放声喊话:“都别动!”
她高昂着头,没有看刀下的人。
对不起。他们同时在心里说。
傅融失神凝望着广陵王,手里攥紧两团雪,心中又想:今天穿得很漂亮,但没有戴斗篷,不防风。
傻瓜。他们再次同时默念。
几息之间,路两旁又涌出一些身影,蠢蠢欲动。张飞拍落一重重暗器,追赶逃跑的紫衣刺客,渐渐远去,无暇他顾。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