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是从不会在鸢报中写什么闲话的,十几年来都是如此,今天却破了惯例。这让驻守广陵的陈登对着信纸和寄来的物件琢磨了许久——怀疑她是否遇到了麻烦,亦或者话中有话,试试他这个“知己”能否听出弦外之音来。
可手中这块肉干已用各种方法试过毒,信纸与字迹也交由云雀检查过,的确没有问题。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寄一份平原特产,给一条狗尝尝?
陈登低头,看着这条围住他急急打转的雪白小狗。
“飞云,又饿了吗?淘气包,不是上午才偷吃过我钓的鱼?”他刚一蹲下身,名为“飞云”的白狗就亲亲热热地扑上来舔他脸颊,又将两只前爪搭在他倾下的肩膀上,黑眼珠子紧紧盯住那举起来的肉干。
“汪!”它的尾巴摇成一串花。陈登便揉揉它蓬松温暖的脑袋,将肉干递到它嘴里,看它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不对,还是有什么不对。陈登望着大了两圈的狗屋和小了两圈的飞云,忽然间回过味来:
它没有再向他的身后顾盼等待了。明白了。
这只飞云已不认识傅融……依照楼主的反常举动来看,往后的飞云,大概也不会再认识。
陈登在犬舍前一动不动站着,看“飞云”兴高采烈地拖着肉干满地跑跳、边玩边咬,不觉柔和了眉眼,想要微笑,又蓦地抬起头,抹了下眼角。
很好的天气,和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的天气一样好。
夜里,平原的雪没有停,周边道路全部封死了。广陵王将傅融就地安葬后,仍一直过着忧思繁重、旰食宵衣的生活。或者说,她更加害怕停下工作,以至于时常劳累过头。
这不,眼前鸢报才处理了一半,就想上床躺着暂且休息片刻。实在是撑不动了,她感觉自己看了一遍笔下的这段话,接着又看了两三遍,然后批语里不知写了些什么奇怪符号。
半梦半醒间,眼前不知何时立了个黑而高大的人影。
到底是刀口舔血这许多年,她冥冥中的本能敦促她即刻醒过来:来者是个危险人物。
广陵王微微眯缝着眼,见这人站在她桌案旁边,一声不吭的,只是静静看她,两只绿眼在灯烛闪动中明明灭灭,某个瞬间与另一双颜色相似的眼睛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张飞?”
“我交稿了。”他来向她告别。
“嗯?……哦,辛苦了。”她揉揉眼,脑子里还有些迷糊。
“里八华剩下几只猴子,不是你身边那些护卫的对手。”这话的意思是叫她放心,他虽然要走,却并没有将她留在危险境地里。
张飞低头欣赏着烛光下睡眼惺忪的美人,语气不知不觉温和了些,多出几分活人气。橙黄光丝描在她扇动的睫毛上,似蝶翅振振欲飞。有点像他舌根处的蝴蝶刺身,莫名紧了一紧。
“今年的生辰,打算在哪儿过?”冷不丁的,他问她。
“还没想好……”
“想好了,告诉我。”
“你又要替我画像?”广陵王清醒了一些。
张飞默不作声。帽檐下,一对翠绿眼睛安静而坦然地注视着她。她的心跳快了,接着又往下一沉。
她知道张飞对她有点意思,但也就才刚刚有点意思,还没发展到为她舍弃什么的地步,她也一样。
如果再早个几年,早到……她和那个人没心没肺地胡闹、自食苦果之前,即便知道是看不见未来的感情,只要能入得了眼、不麻烦、不碍正事,她也乐得及时享受。
可她如今渐渐不觉得,戏弄风月有什么快乐了,或者说这种短暂的快乐只存在于放逐理智的纵情瞬间,往后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麻烦祸患。
每一段不顾后果的风流都叫她遭了十足的反噬,每一只逆风扑火的飞蛾都撞死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如同烟斗烫穿屏风,留下许多溃烂的洞。这些苦命虫风干的尸体就悬挂粘连在洞上,摇摇欲坠,没有起到丝毫威慑后来者的作用,却首先透支完了她自己的心劲。
辜负深情的滋味并不如想象中好受。
广陵王知道张飞还在盼着她的回复,而她的嘴说出了一句连她都觉得陌生的话:“不必画了,我没有钱付你稿费。你知道,我要还粮食的高利贷。”话音刚落,自己都忍不住叹气。
明明从来也没有好好爱过,却还是稀里糊涂负了这么多债,往后不该再添。
她的确一直渴望被安慰,但以情补情,无异于剜肉补疮,越补下去,伤口越多,越难痊愈。这道理她明白得太晚。
张飞挑眉:“他们要你还多少?”说着,手缩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想去摸背后的长矛,又立刻止住了。
“这不是还多少的问题……”是我还不起你。她又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去说。
张飞看向窗户,紧抿着嘴。薄薄的窗纸吸住半卷竹片窗帘,被风吹得一鼓一鼓,映在暖色烛光下,像花生米的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