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撒锦,暮色笼罩在屋脊上。四周暗了下来,惟有宫殿里灯火繁华。
殿前阶旁,桑语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她已经在这里等候秦王政许久了。
秦王政并不在章台宫里,郎卫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等了这么久,也算是诚意满满了。
若是明日嘉安公主问起,应该能以此为由搪塞过去吧。
桑语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睡觉。
她转过身去,见远远有一人提着宫灯走来。灯光幽幽闪烁,照亮了他的轮廓。
那人走近时,桑语才认出是柏羽。
柏羽上前行礼道,“美人久等了,君上有请。”
他引路前行,桑语跟随其后。
宫灯明暗点缀,此际的秦王宫在淡月疏星之中显出几分幽绝之趣。
柏羽脚步不急不缓,待走到了一处水榭,他驻足回身道:“美人您小心路滑,臣就先退下了。”
桑语含笑点头,“辛苦了。”
水榭中已然坐着一人,长发披落,一身玄衣如墨。他闭着目,全神贯注地击着缶。
缶声逍遥,气如奔雷。
桑语伫立水榭之外,极是认真地听着。乐声骤然停歇,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水光流荡。
嬴政睁开眼看她,“你来了。”
桑语缓步走近,在席上坐下,“击瓮叩缶,真秦之声。今日有幸一听,果然名不虚传。”
她忽然想起“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
故事中的“秦王”,明明是秦昭襄王嬴稷,但却有不少人会误会为秦始皇嬴政。
竟不知道,究竟是谁受了委屈。
桑语瞧见案上摆着一爵酒,有些不解和奇怪。这爵酒,好像是特意为她准备好的。
所谓无功不受禄,难道酒中放了毒药?
嬴政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说道:“这爵酒,是寡人为你准备的。”
桑语身子微抖,她抬起眼来,“君上您太客气了!呀,这酒不错啊。”
“酒里的剧毒,也很不错。”嬴政以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他将胳膊搭在膝盖上,挑眉问道:“怎么?阿桑不敢喝?”
“怎……怎么可能……既然是君上赐的酒,妾怎敢推辞?”桑语伸手端起酒爵,手指微微有些抖。
她看着爵中酒,幻视了一个骷髅头。
在这一秒钟里,她快速思量着,秦王政怎么突然起了杀心?她最近挺安分的呀。再说了,他要是想她死,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让她浪费了那么多的粮食。
这样一想,桑语从震惊中镇定下来了,她猛地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酒入腹中,突地一阵绞痛,桑语用手按住左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皱着眉头想说几句遗言。
嬴政靠在栏边看着她,淡淡地笑开,“酒中无毒。”
“啊?没毒啊?”桑语用手按了按肚子,好像是不疼了。
“阿桑似乎有些失望啊?不如,寡人赐你真毒酒一樽?”
“不不不!”桑语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不能浪费酒!”
嬴政敛去眼底的情绪,轻咳一声道:“嘉安的话听听就算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适才有羽书之报,魏安厘王薨,蒙骜不知是攻是撤,于是飞报军情,请秦王定夺。
中原素有“不伐有丧之国”的老旧传统,此时若继续攻魏,恐遭千夫指责。然而,秦国大军此时若是乘胜进攻,必势如破竹,将魏国二十城收入囊中。
他为此事犯愁,起身慢慢踱步到殿外,忽然瞧见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他认出这是嬴嫒的贴身婢子阿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嬴政默默眺望着天边的云彩,折回殿中,提笔蘸墨,在羽书上挥毫写下一个“攻”字。
在六国人眼中,秦国就是“蛮夷之族”。既然如此,秦国不能让六国失望才是。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秦律将会是全天下的规矩。
嬴政刚叮嘱完柏羽,嘉安公主就来求见了。
公主将自己的心思说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不缺威胁的成分。
“她答应了?”嬴政不清楚自己问出这话时是怎样的心情。
“算是答应了吧,”嘉安公主说着,向王兄使了个眼神,“我若是得了什么新的故事,必定事无巨细一律告知大母,这正是大母希望的。”
待得嘉安公主离去后,嬴政陷入了莫名的怔忡恍惚之中。他旋即起身,忙不迭地离开了章台宫。
桑语听这话,知道秦王政是对她有误会了。
而就因为君王猜忌,她险些落得死于鸩酒的下场。
桑语心中无奈,有些事是不能解释清楚的。她原本准备假装听不懂公主的话外之音,只勉强做到“侍宴”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