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该从哪里说起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红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这秦宫中的宫人多如星云,来自不同的地方,各有其容貌。然而,她们的人生遭遇很是相似:因为家贫被卖,碌碌一生如牛马,最后消失得无声无息。
红蕖原本不叫红蕖。她出生在夏天,开满了荷花的季节,所以她的阿母给她取名“荷花”。
荷花还有个哥哥,叫大牛。
大牛比妹妹大了十二岁,很是老实憨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时,他见了女人就禁不住红脸,却又忍不住偷瞧她们,有时夜里睡觉还会梦到。
纵然他心里早就存了娶妻的念头,却苦于家贫拿不出聘礼。这种自卑长时间压抑在心底,逐渐转变为了对父母的愤怒。大牛忽然变了性子,常常无故暴怒,对家人也拳脚相向起来。
无奈之下,贫家父母只能卖掉十岁的女儿。
荷花长得水灵秀气,为这个家换来了一头牛。
她是韩人,经过多次易手,最终被卖入了秦国。原本是要卖与人做妾,好在她凭着机灵劲儿逃了出来。
红蕖说到这儿,无奈地苦笑了下,“可是,能往哪儿逃呢?我生来只有当奴隶的命,一副下贱的骨头,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荷花在山沟草丛里东躲西藏了好几日,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被路过的嘉安公主救下了。
那一年,嘉安公主只有九岁。
荷花入宫为奴,后得公主赐名为“红蕖”。
桑语静静地听着,问道:“原来你和公主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那日你为何不提?”
“那日的确是婢子做事欠考虑了。婢子这条贱命,是嘉安公主恩赐的,若是有一日公主要拿走,红蕖绝不反抗。但是,公主现在已经不是婢子的主人了,美人您才是。只忠心于主人一人,是做婢子的本分。”
桑语看着红蕖无比认真而又坚定的表情,眼中满是自责愧疚。她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偏又不知说甚话好。
红蕖的手指在木盒上轻敲几下,“或许是穷怕了,这五年来,贵人们给的赏钱,一文也不愿妄花,都攒在这个木盒里了。只是偶尔打开看看,婢子就高兴得要命。”
桑语搜肠刮肚想找句话,但是无果。
“美人多日未好好休息,婢子不敢再耽误您的时辰。天黑,您小心脚下。”红蕖微笑着,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桑语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我回房去了,晚安。”
黑夜万籁俱寂,愧疚越发深重。桑语几番辗转难入眠,最后决定送红蕖两副镯子。
翌日,桑语起了个早床,步行去了长乐宫。赵姬此刻还未起,她索性站在房檐下等着。
阳光泼洒下来,檐下垂挂着的冰锥逐渐融化成了水滴,啪地一声砸在她的脑袋上。
桑语仰头看了看,往旁边挪了一步。
有宫人径直走到她的跟前,行礼后道:“太后已经醒了,请美人进去说话。”
寝殿内弥漫着甜腻的橙子香味,令人心神为之清畅。
窗边安放着一张玉榻,榻上铺着锦被软垫。赵姬斜倚着身子半躺着,她的手搭在腹上,眼神直愣愣地发呆。
冬日的阳光浸着她的侧脸,勾勒出精微的阴翳。
嫪毐跪在她的脚边,粗壮的脖子肌肉虬结,他的手正轻轻地揉捏着赵姬的小腿,眼神专注而安静。
桑语脸色平和,上前盈盈拜下,“妾给太后见礼!太后昨夜休息得可好?”
赵姬似是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转过头来朝她招手笑道:“来,坐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
桑语在她身边坐下,脸上露出听话的歉意,“原本昨儿就应该来向您问安的,可又怕打扰了您休息,今日妾是来请罪的。”
“什么请罪不请罪的!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赵姬微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义父屡次不吝言辞地夸赞你,还请我对你多加照顾。如今看来,他真是多虑了,我一见了你,心里就觉得喜欢,犹如亲女儿一般。”
桑语表现出恰当的受宠若惊的表情,“能有您这般好的君姑,是妾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说着要跪下来磕头。赵姬一把扶住,桑语便就势改为福身行礼。
“是个有孝心的新妇,太后可以安心了。”嫪毐一旁插话。
赵姬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嫪毐,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待嫪毐退下后,室内的二人反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桑语悄悄想着,赵姬表面上热情得近乎虚伪,心里可能正在催促她离开。
桑语虽未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赵姬。赵姬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伸手端起案上的陶碗。
那陶碗里,盛着的是羊奶。赵姬抿了一小口,觉得腥,便又搁下了。
“语儿,宫里的一切可都习惯?”
“回太后的话,一切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