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瓘回到九原城,来不及找大夫,就接到邺城突来的调令——除领左右大将军,入职领军府。他同时接到长兄孝瑜的一封密函,信中说六叔在晋阳东阁主政二十余日,却突遭辅政汉臣削权,遂与九叔一道以扶灵为由,共同赴邺,现已入驻领军府。眼下邺城情势危急,孝瑜命他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其实没有后面的话,孝瓘也不会有任何耽搁,山雨欲来,他须与兄弟们生死一处。
只是尉相愿一直在耳旁念着他的身体还有途中的风雪,惹得他心烦。
“我发现,你这嘴是越来越碎了。”
“天生不齐。”尉相愿呲了呲牙,“就你这样下去,我嘴能碎成渣。”
直到上路不久,孝瓘因太过虚弱,险些从马上摔下来时,才不得不承认尉相愿说的也还有几分道理。
“现在还嫌我絮叨吗?”尉相愿扶起孝瓘,瞪着他道,“好在前面是官驿,歇息一晚,明早备车吧。”
“不用备车。”
“不坐车,第下要走路回邺都吗?”
孝瓘懒得理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官驿,一众随从也纷纷下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此驿只是寻常小置,平日接待过最了不得的人物也就是各部曹的专使,行话叫“凫鸭”。今日,驿丞忽闻有位开国公莅临,冰天雪地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国丧期间,原是不该的……”进了正堂,驿丞递上一壶水酒,“只是驿置简陋,既无薪炭也无火笼,大人拿着去去寒吧。”
“第下病了,不宜饮酒。”尉相愿耿直的拒绝,却被孝瓘瞪了一眼,转向驿丞道:“多谢。”
“这是第下的药,你命人煎了,再备些饭食。”
驿丞为难道:“只有些酱菜和粗糠,小吏怕大人吃不惯。”
“无妨。”孝瓘谦和一笑,“我等突然到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待我到了邺城,便会派人补还今日的用度。”
“大人何来此话?朝廷设立驿置,就是为了接待在旅的官员,大人不嫌寒陋,大驾光临,小置自是蓬荜生辉啊!”
“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做饭去,明天再备辆车。”尉相愿笑着拉他往外走,却听孝瓘在身后道:“明日骑马便可。”
孝瓘独坐陋室,似乎并不比室外暖和多少,他连啜了几口酒,才稍觉有了暖意。又过了好久,驿丞才端了饭食进来,还未举箸,却被紧随其后的尉相愿拦了,硬要他先把煎好的药喝了。
孝瓘无奈,耐着苦一口饮了,将空碗丢还给相愿。
“早这样不就完了。”尉相愿翻了翻白眼,走出房去,驿丞也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孝瓘夹了一口糠饭,竟是石头多,糠皮少,实在难以下咽。此时烈酒与苦药在上腹缠斗起来,只觉一阵绞痛,想吃口酱菜压一压,却又被腌了嗓子,好一顿呛咳,咳到深处,勾起阵阵干呕。
他想找个地方把酒和药都吐个干净,便扶了墙转到屋外,躲在墙根下翻江倒海。吐完了,腹内倒是舒服许多,眼前却是阵阵发黑,他只得靠墙苦熬过去。
毕竟武将出身,身体虽难受至极,耳朵却是很灵——他听到不远处马厩里,传来衣物悉索的声音。
“谁?”踏着晦暗不明的月色,他缓缓的走进马厩。
马厩里有几匹高大的明驼,隐于其后的,便是他们的马匹,包括他素日长骑的战马重霜。一人站在重霜面前,往它的食槽中倒着什么,听到孝瓘的声音,速速收手,转身就走。
战马金贵,孝瓘只准专门饲养它的马奴接近,而此人显然不是他的马奴。
孝瓘狐疑的走到槽边,见槽中并无草料,只有几颗泻肚用的巴豆,不禁怒喝道:“站住!”
那人哪里肯听,反倒加快了脚步,孝瓘几步上前,一把抓了那人的后领。
“你究竟是谁?”孝瓘令其转身,那人死活不肯。
孝瓘只得加了力,那人吃痛,才回过脸,脸上竟还戴了一幅鬼面,孝瓘伸手去扯,那人捂了脸大叫道:“不要!”
孝瓘一下愣住了,那声音尖细且熟悉——“清操?”
那人捂着鬼面背了身,还倔强道:“不是!”
这回孝瓘完全确定了,只是没想明白,“清操,你怎么在这儿?还带着这么瘆人鬼面?”
“用绿竹院那张白面鬼画的,因为我自己没脸呗……”清操低念了好长一句,径直往前走。
“什么?”孝瓘没听清楚,几步追上去。
清操叹了口气,缓缓摘了鬼面,却还是低着头,道:“鄙贱弃妇,一直跟着前夫,自是很没脸啊……”
“你……何时回来的?一直跟着我?”孝瓘惊问。
清操摇摇头,“不想说。”
孝瓘不禁被她的样子逗笑,他仔细回想了前几日的事,问道:“所以九原山上的酒是你兑了水?雁门郡学的《扁鹊》也是你令孺子们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