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釉瓷灯将白纱帐内的水气晕染上温暖的色泽,孝瓘仰面躺在铺了药草的汤杅中。
他的浓眉紧索,双目闭阖,俊挺的鼻梁下是苍白的唇线,长发高高束起,垂落在杅外,饱满的额头覆着凌乱的湿发,凝炼出的水珠沿着颌骨绝美弧线流淌下来,“啪嗒啪嗒”滴落在水中。
清操隔着纱帐为他备好絺巾和木屐,正欲转身出去,却听孝瓘忽然开口问道:“不知你会如何谱这段曲……”
清操定了定,方才明白他的意思,柔声道:“我不想记下来。”
“咳咳……”他咳了几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不是如大兄所说的那般,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孝瓘浅笑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你若愿意说,我便为你谱上一曲;你若不愿说,日后我明白了再补上这一段。我……”她停了停,“不想让你受委屈。”
“我不委屈。”孝瓘轻声道,“大兄没有说错,要想做事,必先拥权,他与九叔的关系,必被至尊所忌,不会委以重任;至于我等兄弟,亦不会有锦绣前程。”
“四郎,倘使我在邺城就把那封信交给你,是不是你就不会把废帝送至晋阳了?清操绞着裙上丝绦,红了眼圈,“这件事当真是我疏忽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
“你不必自责。即使我看到那封信,我仍旧会把废帝带到晋阳,只不过,我会把他交给太后。”
“为什么?”清操不解。
“因为至尊是位好皇帝,他临位后,革除前弊,经谋宏远,他有能力给齐国的百姓带来安稳的生活。”
天狗玩味了月魄,终将它吐还给人间,无人知晓月亮的味道,唯见明月当空,清辉满地,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唯有高演,他包裹在层层重甲中,充满恐惧的望着渐渐消退的晨雾,以及从开裂的云霞间析出的万丈光芒,头上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
他知道自己身处讲武的墠场,可是他不懂为何天地翻转,日月倒悬。
他毅然催动□□的战马,想站到那些将士们面前,给他们讲兼并之策,讲逐鹿之心,讲鸿图霸业!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一只兔子而烟消云散。
据天子说,月亮上奔来一只兔子惊了他的战马;
事实上,没人看到兔子,只看到演武场上,登基才满一载的齐国天子高演从他的战马上重重跌落。
大惊的侍从,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回寝殿。
太医诊断说——陛下摔断了肋骨。
崇德殿中,重伤多日的皇帝而今已是奄奄一息。
高演强打精神,口述遗诏,中书监草草拟就,诵读核对:
“朕婴此暴疾,奄忽无逮。今嗣子冲眇,未闲政术,社稷业重,理归上德。右丞相、长广王湛,研机测化,体道居宗,人雄之望,海内瞻仰,同胞共气,家国所凭……”①
高演听罢,过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你终究无法把这帝位传与百年……”不知何时,娄太后拄着拐杖,颤微微地走进大殿,坐在了御榻边。
高演看了眼母亲,自嘲似地咧开嘴角,又对中书监道:“你帮朕再给长广王多写一句话吧。”
中书监执着笔,等着高演开口,高演又是沉了好半天,才开口道:
“百年无罪,汝可乐处置之,勿学……前人……”
中书监皱眉写完,拿给高演再看,待他点头同意,才对太后行了礼,匆匆退了出去。
“勿学前人?”娄太后点了点拐杖,冷笑道,“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道人究竟在哪里了吗?”
高演收紧唇线,吐不出半句言语。
“呵——你不用骗我了,你杀了他,对不对?他若得活,你也不会让九郎‘勿学前人’了!”娄太后低头直视着高演,“我早就知道,他落在你手中,怎么可能活命呢?”
高演垂下眼帘,脑海中闪过济南王临死前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正是他将高殷活活掐死的……
“是。”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高演——”娄太后重重叹了口气,“你真是好糊涂啊!”
她说着,两行浑浊的泪自那双皴褶的老目中涌溢出来……
“你已取皇位,为何还要杀害道人?当年你二兄袭爵创国,我护文襄一脉。须知高氏儿郎,要靠自己的本领立一番功业,谁人又能抢走你的皇位?你不听我言,所害并非道人一个,更是所有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高氏子孙!自你高演开始,后面的人一定会倾轧杀戮,无止无休,无人可得善终啊!”
高演听得冷汗涔涔,哭道:“家家……自/杀害道人后,儿臣无一日得安寝……儿臣知错了……儿臣罪该万死……”
娄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用拐杖撑起老迈的身体,“这话你不必同我说,我不过就是个希望儿孙和顺的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