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瓘无奈扯了扯嘴角:“我的说是……是膝盖上的。”
“哦……”清操凑过去解了缚裤上的绳带,将那人的双手绑紧,孝瓘提了提,遂将他丢落一旁,自己则跪在地上剧咳起来。
脊梁隆起而形成的曲线,伴着咳声而剧烈的颤抖,黏贴在身上的褶衣已渗出大片的血迹,显然是这场激烈的打斗再次撕裂了创口。
清操看在眼里,忙回身去翻甲胄,好在里面裹了件披风,她拾起来披在孝瓘身上,又将他额前滴水的碎发别在耳后。
孝瓘的胸口犹如压了千金巨石,直咳得见了血,他才稍能喘上一口气,歪坐在地上,对清操道:“他就是那个鬼!”
他说着指了指被捆起来的那个人。
“待我歇一歇,便将他交给至尊!”
“还有这个!”清操返回几步,找到方才滚落到她脚边的东西。
那是半个空心铜球,边沿有很多胶,粘在眼上,远处瞧去恍似个金眸。
清操又看了看那人的手——红彤彤,黏糊糊,不知是鸡血还是红泥。
就在这时,远处的木曲栏发出“吱吱”的声响——
孝瑜和孝琬在两名携灯内侍的导引下向他们走过来,二人由远及近,目光始终凝在那只“鬼”上。
孝瑜走到孝瓘面前,俯身蹲下,在他耳边轻声道:“四弟,放了他,好不好?”
孝瓘凝眉,死死瞪着孝瑜,喘息道:“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曾为父皇的库直,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他叫阿那肱。”
“他是在东柏血案中受伤的那个库直?”这倒令他有些惊讶——他早年听延宗提起过,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个人。
孝瑜点了点头。
“可他现在……是长广王的人……”
“他不是。”孝瑜冷声道,“至少至尊追查下去,他只是文宣皇帝仪仗中一个武卫将军,后因懈守而被褫职。”
孝瓘裹紧了披风,对着大兄冷冷一笑,“河南王为何对一只‘鬼’的底细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亦是只‘鬼’?”
“你还有脸说?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吗?”孝瑜挑起眉,怒道,“你执意把废帝送至晋阳,必然触怒你九叔,我不得不揽下所有,又平白给他们造出这么个‘鬼’来!你可知道,现下,我是提着脑袋在做这件事啊!”
“既知冒险,又为何要选长广王?”孝瓘盯着孝瑜的眼睛问。
“原因我早已跟你说过了。我与步落稽(注:高湛小名)同年出生,一起长大,我们名为叔侄,情如兄弟。当初诛杀杨愔时,至尊曾亲许他为皇太弟,践祚之后,却于昨冬立了高百年为太子,今年更欲夺了他在京畿的兵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逼入死地啊!就算我袖手旁观,以我与步落稽这样的关系,日后至尊怎肯信我?又怎肯信你们?”
言道此处,孝瑜顿了一顿,又道,“你或许是觉得至尊不信我,但是信你?这点为兄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是,他只不过在利用你,利用你对高殷的仇恨罢了!”
“咳咳……咳……”孝瓘想张嘴,却是咳得透不过气,说不出话,孝瑜早已失了耐心,他回头给孝琬使了个眼色,孝琬便让一名内侍将“鬼”提领走。
眼见孝琬与内侍皆已离开,孝瑜的怒意未熄,又道:“除非你像你二兄那般,画画,养狗,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否则你只能在我的安排下步步为营,建功立业。你现在还是年纪太小,不要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忘恩负义背刺你的兄长!”
孝瓘熬过剧咳,缓缓抬起头,他的眸中黯然无光,只浅声答道:“父皇抱乐西归,大兄恩养照拂,此情永世不忘……”
孝瑜点了点头,转对清操道:“四郎重伤未愈,身体虚弱,这些日子你好生照料他,不要再出去折腾了。”
“妾身自当尽心,无需兄长挂怀。”清操冷声说完,行礼相送。
孝瑜却指了指身后的随从,“你等跟随兰陵王往绿竹院,戍卫他的安全——本王不准任何人打扰他养伤!”
孝瑜走后,孝瓘看了看立在曲栏边的那些侍从,轻“嗤”一笑,然后才挣扎着站起身。
他裤褶上淌着水,脚上未着鞋,在清操的搀扶下,踩着砾石土路,慢慢走回了绿竹院。
那些侍从手执火把,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到了绿竹院也未进门,只留在门外驻守。
这番动静已把院中的内侍婢女全都惊醒,清操吩咐道:“殿下坠湖受了风寒,去烧些水来暖暖身子吧。”
见诸人仍在细索耳语,又道:“只做好分内之事便好,外面的事与尔等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