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咄死了。
燕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毗伽才从别?苑离开不久。萨耶自三日?盛宴结束后一改往日?在毗伽面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始终将她?拦在别?苑门外。
听闻在燕檀被接去宫中以未来王储正妃的身份赴宴,而自己却形同禁闭,毗伽在自己的寝宫中大发雷霆整整三日?,砸坏了此前元孟送去的无数西?域珍宝。
昔日?炙手可热、倚仗母家权势骄纵跋扈的匈奴小公主?,因元孟对赵国与匈奴态度的转变,身份忽然变得十分尴尬。
而骨咄的死讯更是?令她?意识到,如今自己的处境其实已是?危机四伏。
三日?盛宴结束后,骨咄即刻启程返回匈奴。不过?三日?后便传回消息,道是?骨咄才出楼兰城一日?,还未曾到达匈奴边境,便毫无征兆地暴毙于大漠之?中。
根据随行的侍从说,骨咄是?惊叫一声而后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他勒缰下马和其余侍从去查看的时候,骨咄已经断了气。
据萨耶同燕檀说,那?侍从还曾说过?骨咄面色青黑、双目圆睁、口吐白?沫,疑是?中毒而死。此事已经回禀了呴犁湖单于,单于大怒,说是?一定会?追究真凶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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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坐在案前,将盛宴后带回的那?只空纸包展开成普通的纸片,放在烛火上。
她?定定地看着?火舌舔上纸片的一角,而后将其燎成灰烬,落在烛台上,与烛灰融成一体。
燕檀松开手,细嫩的手指被烛火灼伤,但此刻竟已感不到痛觉。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缩成一团,从轻声啜泣渐渐转成失声痛哭。
许久未曾回忆起的金雀和裴讷之?惨死之?相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当时自己悲痛欲绝的心境也仍历历在目。这么长时间以来,支持燕檀活下去、走到这里?的,不过?是?要查明真相、手刃真凶。
可如今真相明了,真凶也被她?亲手毒杀,甚至宿命般地,真凶亦是?死在使团曾被屠杀的那?片大漠之?中,燕檀却体会?到了真正的无力和落寞。
即便骨咄被她?亲手杀死,金雀也再不会?回来了,世矩的父亲也再不会?回来了。那
?四十一名曾跟随她?和亲楼兰的赵国人,他们的家人再也等不到他们回到赵国。
她?从未如眼下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了“失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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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仍在廊下呜咽。
十年前的别?苑宛如一场人间炼狱。为防止将疫病传播到宫中去,伤及国王和王后,原本在别?苑当差的健康的宫人与已染上瘟疫的宫人一同被封锁在了其中,而后病情肆意蔓延,人们接连死去。
因瘟疫而死去的人也无法离开别?苑,都只是?草草地埋葬在这里?。这里?的后山与庭院,脚下不知有多少尸骨,夜间风中不知有多少不肯离去的亡魂。
寝殿中又响起了久违的脚步声。
燕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视线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而那?老婆婆正欲弯下身来抚摸她?的头,却不知为何怯怯地停住了手。
“我听说,那?匈奴人死了。”处罗婆婆慢吞吞地、嗓音沙哑地说道,“姑娘,你的心愿应当圆满了吧。”
她?顿了顿,欲要将那?只本欲抚上燕檀头顶的枯瘦的手收回去。
燕檀抬袖擦去脸颊上的泪水,而后抬起头来,坚定地握住了那?只手。
“安归,我认出你了。”
向来紧闭双眼的盲眼婆婆浑身一震,而后缓缓睁开了那?双眼睛。
那?不是?盲人浑浊而无神的眼睛,相反,那?双碧绿的眼眸清明潋滟,像是?一潭平静的深水,正倒映着?一个哭得眼睛通红的姑娘。
小姑娘白?皙柔软、带有一层研磨香料留下的薄茧的手指隔着?伪装,隐隐擦过?他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引起他的微微战栗。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此前流落街头相依为命之?时,为了不越矩,最多,也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而已。
安归的唇轻轻动了动,眼睛里?略过?复杂的神色,难得地沉默。
“扮作盲眼婆婆很难吧,要骗过?我,却什么都看不见。”燕檀又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好在这里?是?从前你母妃的宫苑,你很熟悉。”
他抿了抿嘴唇:“怕你不喜欢这样的眼睛,也怕你一眼就认出我,把我赶出去。”
燕檀一怔,想到他恢复身份时两个人在中宫
大殿上剑拔弩张的模样,随即意识到若是?他不做如此伪装来见她?,她?怕是?很快便能?认出他来,觉得他别?有用心。
便是?侥幸认不出,她?也会?因一双绿眸而迁怒,对他厌恶万分,不许他近身。
安归低下头来看着?那?肆无忌惮用他的袖子擦眼泪的小公主?,扯了扯唇角:“什么时候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