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闳给她开的薪资是每百斤茶叶加工费银元六块,另有底薪五元一月。
上次的四千斤茶叶是投石问路,容闳给她两百二十块,她忙了一个半月,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跟毛掌柜和弄堂大娘们打了无数嘴架,最后一算账,自己剩下八块五。
林玉婵比较了一下,以这个速度和利润率,自己一个月依旧能拿八块银元左右。
这在当时的用工市场上算是很优厚的价格。尤其是对于她这种资历欠缺的新人。徐汇茶号里一个新入职的小学徒,一个月也就两三块银元。
如果加以性别因素,大概能让她打败99%的上海女性。
(剩下那百分之一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比不得)
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可以更激进一点,提出:“我不要底薪,像上次一样销售额分成,可以么?”
茶叶可以是必需品,也可以是奢侈品。包装精美、做工细致的高级外销茶叶,有时能卖出极大的毛利,挣的就是品牌和口碑的溢价。
毕竟茶这个东西,质量上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甚至称得上玄妙。“三厘馆”里三厘一杯的街头粗茶,和“三分厅”里三分钱一杯的高档茶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也许还能分出好差,但肯定差不到十倍。至于五分、两角的奢侈茶水,到底哪个更好,不少人就尝不出来了。
所以很多外行新手,鉴定茶叶质量时,主要是看包装和价格。
像刚刚在租界洋人群体中打响名声的“博雅”牌茶叶,包装用的时髦马口罐,罐上还有彩绘,因着还和慈善沾边,更是一开始就落入高端路线。就算价格再高一倍,林玉婵确信,也会有冤大头爽快付钱。
而茶叶加工是计件付款,没有想象空间。
林玉婵斟酌措辞,微笑道:“这次您的茶叶数量多了,质量也会波动更大。我加工制出的成品茶也会分等级,标以不同的卖价……当然成本上并不会相差那么多,但……您懂的……”
容闳认真听她滔滔不绝,不由笑了,伸手进帽子,挠一挠头发。
这姑娘说得很礼貌,其实意思很明显:您要是给我固定工资,那我也就中规中矩地干活拿钱;要是跟销售额挂钩,那我就更有动力,把您的茶叶都做成大师级小罐茶,专门薅洋人羊毛。
林玉婵忙解释:“这样咱们双赢,您挣的也多嘛!”
苏敏官打算提高运费的事,她暂时压着,先不告诉容闳。毕竟茶叶加工的市场价摆在这里,运费就算高一倍,容闳也不会没钱赚。
容闳依旧摇头直笑,把她笑毛了,正想着是不是太过分……
“林姑娘,你真有趣。我也前后招过十来个伙计,没有一个是这样跟我谈工钱的。”
容闳用钢笔蘸墨,爽快地修改条款。
林玉婵忽然想起一事,问:“容先生这条茶叶收购线,打算做多久?”
容闳在此事上拥有垄断性优势,三国护照,无人匹敌。别人若想效仿,成本和风险至少比他高一倍。
容闳笑道:“当然是能做多久做多久。不瞒你说,这一次比我预料的顺利。刨除运气的因素,想必是战事有所缓和……”
林玉婵赶紧摇头:“不不不应该就是运气。”
容闳以为,他带了一万两沉甸甸银子,一路上怎么也得像取经的唐僧似的,每天都被妖魔鬼怪觊觎偷袭,克服九九八十一难。
谁知一来一回,居然风平浪静,连个小偷都没遇到,比上次还安全。
容闳天天在感谢上帝,他却不知,在义兴船队挂上铜钱旗,张扬而隐秘地亮明自己的身份后,运河沿岸的所有天地会众——现役的、曾经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跳槽了又失业的、脱离组织后不好意思回来的——都已接受指挥,尽一切力量保障船队的安全。
能不顺利吗。
可惜不能跟他细说。
容闳被她泼冷水,不好意思笑笑,换了个谨慎点的说法。
“那就直到……嗯,直到当地茶农不再需要贱价卖茶为止。”
林玉婵点点头,轻声补充:“或者到您的太平天国护照失效为止。”
容闳一怔,神态有些晦涩。
“那……那是自然。我心里有数。”
她提点这一句就足够。以学霸的智商,不用她多说。
而她自己心里更有数,这份茶叶加工的合约,最多持续到1864年夏天。
容闳签好合约,点一根雪茄,说:“我这次深入内地,水土有些不服,要休整几日。茶叶在仓库里也要重新分装。下礼拜一,你来上工。”
林玉婵点点头,拿过钢笔,也在合约上签下自己姓名。
“中间这段时间里,我正好可以跟徐汇茶号再谈一谈。”她说,“大额生意,应该可以再压价。您好好休养,这些事交给我。”
容闳笑道:“别把自己搞太累。”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