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打开抽屉,数出银元十块,推给她。
“签约奖金——这是美国习惯,每个雇员都有——请林姑娘签一下收据。”
*
林玉婵离开小洋楼,轻快小跑。
终于有一份相对长期的工作了!
虽然还是受雇于人吧,但,这钱站着挣!站得堂堂正正!
其实在大清,大多数人都是一份手艺吃终身,没手艺的卖力气,都盼望着能有个长期的雇主,最好管自己一辈子,称作铁饭碗。
林玉婵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刚开始她甚至觉得,在德丰行从小学徒干起,研习茶叶之道,慢慢攒钱升级,就算始终地位不如人,但也能勉勉强强的苟着。
只是后来的惊涛骇浪拍下来,把她卷到从未企及的新世界里,她才慢慢意识到,对于一个没背景没身份的女仔来说,这种想法多么幼稚。
要想苟在大清——特别是,如今她对自己要求提高,还想苟得舒服,苟得有尊严,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某个具体的人或行业上。
钱和地位才是最该抓在手里的。至于怎么挣这钱,是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重要。
想想苏敏官小少爷,说改行就改行,如今说起船来,比茶还专业。
她兜里揣着十块银元的入职奖金,心想,这次一定要奖励一下自己。
找条商业街,狠狠花。
……嗯,算了。
穷怕了。
她抠门地想,留九块,花一块,差不多。
但……她想买什么呢?
她停在南京路上举目望。高耸的洋楼排满街道两侧,花哨的招牌耸上天,橱窗里摆得琳琅满目,甚至还有洋人专用的台球和保龄球馆,万国俱乐部里传来悠扬的乐队和声。
时髦的华人男女摩肩继踵,挂着洋表,撑着洋伞,抽着洋烟,翩然而行。
半数的地方她进不去,另外半数她没兴趣。
那些新鲜进口的洋玩意儿,什么羢布、香皂、八音盒、玻璃杯,对她来说都是历史垃圾堆里的过时产品,没兴趣拿来妆点自己。
再奢侈一些的东西,美则美矣,背后不知多少贫民的痛苦血汗,让她想到那个秽臭昏暗的猪仔馆,全无接近的兴趣。
林玉婵站在车水马龙间,不由苦笑。再过几年,她怕是无欲无求,找个尼姑庵出家得了。
忽然身边一阵喧闹。原来巡捕们敬业忙碌,忙着把衣衫褴褛的乞丐赶到旁边弄堂里去,莫污了这十里洋场的干净体面。
“滚开!死开!”
巡捕们虚晃洋枪,大皮靴踢上乞丐的肋骨,用枪托砸他们的脑袋。
往来行人见怪不怪。
林玉婵盯着那几个巡捕看了好久。
大概是因她衣着整洁,神色镇定,虽无华丽装饰,却自有大家闺秀的气场。那几个巡捕凶了一会儿,发现一直被个齐楚小娘盯着,也觉无趣,冷笑着踢了乞丐最后一脚,扛枪走了。
仿佛有人在她眼前闪了一盏灯。她突然知道她要什么了。
林玉婵丢给乞丐几枚铜板,加快脚步离开南京路,径直奔向苏州河边。
“义兴船行”的牌子谦虚地混在一群商铺招牌之中,底下墙上挂了个新鲜牌匾,上书“两广同乡会”。
还没等她进门,已经有伙计从里面看见她了,立刻堆笑。
“林姑娘,我们老板在码头交接生意,我们这就去叫……”
“不用啦。”林玉婵笑着摆摆手,“烦你去向苏老板传话,就说……嗯,我来兑现股东权益。”
伙计不明就里,把她的吩咐背了两遍,进去了。
片刻后,伙计推门,朝她拱手。
“老板说,容他做点准备。后日寅时,码头见。”
*
“这里差不多了。”
苏敏官登上桅杆,单手一个引体向上,三下五除二解了帆索,然后稳稳跳落甲板。
他落点奇准,平衡得恰到好处。小船只是晃两晃,舱边支着的扫帚都没倒。
他丢根缆绳,将船拴在芦苇丛里的木桩上。
天色刚刚破晓,月白的微光在江面上扩散,水面上扫着清凉微风。
“上岸。”
林玉婵眉眼带笑,支颐欣赏。
他跟着水手深入基层,不耻下问积极学习,没多久就能把单帆小船驶出花儿来。不像许多本地船行老大,只会喝酒应酬算账讲价,自己旱鸭子一个,连鞋都不曾湿过。
不过呢,林玉婵也见过别人驾这种船。最后两步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爬上去的,没他这么出风头。还引体向上。
她也不说破,拍拍手,夸声稳。
她问:“这里是哪?”
出了苏州河口之后她就不认识了。江面上白茫茫一片,水天一色,宽阔寂寥。
“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