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白银,最高航速十六节,只需四人便可驾驶,可谓长江里一条梭子鱼。
她接过厚厚一沓笔记,钻进办公室,飞速整理。
不觉身边坐了一个人,削好铅笔,送到她手里。
苏敏官自己还是习惯用毛笔。他和她一起浏览那些字迹潦草的笔记,一边圈圈点点,画出重要讯息。
尽管义兴商会眼下是林玉婵全权打理,但她也没赶他走,默许他围观。
苏敏官也好奇,这两周一次的情报采集,究竟会给上海港掀起多大水花。
外面的宴席已经散了。没吃完的菜打包装盒,低价卖给左近的廉价小餐馆——这是现在大清餐饮业的惯常操作。普通人负担不起大鱼大肉,因此低价购买大户人家的剩菜,双方皆大欢喜。
凑热闹的宾客感慨着离开。义兴商会的正式加盟商,在验过号牌、登过记之后,齐齐等在会议室的长凳子上。有人送上热茶。
林玉婵提高声音:“没错。跟洋行相比,咱们都是小本生意。在座大伙之所以从商,有些是家业传承,有些是机缘巧合,有些是被迫还债……大家都是本分百姓,只盼着和和美美的挣点钱,给自己的家人挣个温饱。而自从大清开埠,洋商有备而来,他们万里迢迢来到中国,不是来游历,不是来度假,就是为了榨尽中国人的最后一文钱!纵然咱们不愿战,为着自身生存,也必须应战!”
理事长“苏太太“这一番话音刚落,人人都被勾起了愤慨,一时间人声沸腾。
“当然不能任人宰割!我们既然组了商会,那就都是有意跟他们斗一斗的!苏太太,你不是等闲女子,既然已经摸清了洋行的路数,咱们也勉强算是知己知彼。我等加盟费都已交了,这钱随你动用,但求打压一下洋人的气焰,别让他们太得意!”
这是第一批吃螃蟹的勇敢者。“商会”到底能给自己的生意提供多大助力,谁也说不准。
办公室里没动静。大家交头接耳。。
有人信心不足,小声嘟囔:“就当来见世面……反正只交了一百两,就当认识点朋友……”
咔哒一声,门开了。
商会理事长,那个年轻却沉稳的苏太太,径直走到房屋中央的小黑板,用布包手指头,捏起一支粉笔。
“上海港今日大宗土货开盘价……原棉、茶叶、生丝、生漆、芝麻、大豆……洋行收购限额分别是……”
她一边写,一边横平竖直,熟练地画出表格。
“……宁波港,昨天的价格……原棉、茶叶、生丝……”
“……三天前,镇江、九江……汉口……”
几十双眼珠子追逐她手中的粉笔。这些徘徊在码头、仓库、商铺三点一线的土货商人,平生头一次,脑海里超额负载,装了半个大清版图的商机。
一屋子商贾,老的少的都有,平日里也是人五人六的小老板,今日宛如开蒙学童,伸着脖子,摸出眼镜,大气不敢出,关注着“教书先生”的一笔一划。
脑子快的很快看出了问题:
“上海和宁波的生丝价格怎么差一倍!”
“上个月我去汉口,砖茶收货量还没这么多!——不对呀,茶商应该都在过年啊!“
“苏太太,镇江九江的三天前的差价,现在应该没有了吧?”
她大胆提到“朝廷”二字,不少人暗暗抽一口气。
但随后环顾四周,见其余人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觉得:也许是我敏感了。
不少人暗自点头,目露愤懑之色……
林玉婵这番话,不需要太多夸张粉饰。在场都是多年生意人,对于洋人之苦,各有各的感同身受。
“不怕大伙笑话,博雅公司初涉原棉出口,去年秋天上海棉价低迷的时候,我也差点亏本出局。现在回想起来,洋商明知印度发生水灾,棉花减产,却捂住消息不放,反而变本加厉地压价收货,有意制造各港口价差,导致咱们华商损失惨重。那时我就想……”
林玉婵一段话没说完,座位上忽然有棉商站起来符合,大骂一声“娘希匹”。
林玉婵不理会。她只负责提供情报,不负责分析答疑。
否则万一分析失误,让别人亏了大钱,她担不起这责任。
数字写完,紧接着是商业动向。
“汉口:俄商入驻租界,使用机器压茶,茶砖产量翻倍,当地茶砖价格骤降,对俄出口量翻倍。渣打银行入驻,当地洋行融资更易,各项商品收购额都会相应增加……”
“镇江:受苏州无锡战事影响,当地有官军设卡收税抵军费,洋商难以通行……”
“宁波:宝顺洋行大量输入鸦片。官府令当地盐商补税款。两相叠加,造成当地钱荒,头寸吃紧……”
“广州:虽然我们的船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但从九江得到消息,有三家洋行计划撤出广州,将总部转移至上海。分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