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花白的方端醉眼惺忪地坐在碑座旁,看向她,仔细盯了会,蓦然笑道,
“修音,你来啦。”
“爸爸,你也是来拜祭妈妈的吗?”她问。
方端诧异地摇摇头,“你干嘛这么想?”
他又道,“修音,爸爸好久没见你了。”
方端是真的老了,面部尽显颓败,大衣系得歪七扭八。
浓重的酒气从他的口腔漫出来,又或许他全身上下都是酒臭。
这样不体面的方端,找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夏修音一时疑心,自己会否辨错了人。
“是有一段日子了。”
锡市与南城,两个小时的高铁,足够将他们的世界隔绝得彻底。
“修音,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方端认真,“爸爸一直在等你。”
“你只有爸爸了,我们应该一起好好地过。”
夏修音居高临下。
“爸爸,你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方端神情几分癫狂,他咬着牙,“我哪错了?怎么连你都敢说我错了!”
他似乎被卷进更久远的记忆里,动荡、提心吊胆。
但他看着夏修音的脸又平静下来。
“你和你妈妈……长得越来越不像了。”他目光慈爱,欣慰道,“夏臻知道,一定会气得把你塞回肚子里再生一遍。”
“生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夏修音安静地与他对视。
长空掠过无名鸟,只三两点,啁啾清啼,悦耳动听。
夏修音突然笑,“爸爸,你年纪大了。”
她说得很慢,好让方端把每一个字都听清。
“瞧你……满脸的皱纹。你的背是不是挺不直了?”
“妈妈知道,一定会嫌弃。”
她看着方端的神情一分分变得难堪。
他摸着自己的脸,手指扣在眼角细纹处。
夏修音侧身打量起夏臻的墓碑。
黑白小像,夏臻挑着唇,凌厉美艳的眉眼透着嘲讽。
她幼时最怕夏臻露出这样的笑。
方端用手掌盖住脸。
夏修音替他觉得悲哀。
夏臻与方端结婚的理由粗浅到可笑。
“方端长得最好看,我想拥有一个漂亮的孩子。”彼时,夏臻搂着她,“看,修音,你长得多漂亮。”
“和我……多像。”
夏臻将一切当作一场大型的游戏,夏修音是她喜爱的娃娃,方端是她的工具。
她的世界观扭曲,所以折磨着爱她的人。
“爸爸,妈妈不爱你。”夏修音道,“妈妈爱她自己。”
爱她亲手创造的幻梦,方端和夏修音都是演员。
方端闷闷地笑。
“别说得我好像很可怜。”
“夏修音,你不也一样?”
他撑着身体看她,
“你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不是不把你放在心上?”
乏味、无聊的对话。
夏修音想。
可以结束了。
她经由方端,将玫瑰摆在墓前。
“妈妈,现在我不爱你了。”她低声道。
夏修音的指尖从夏臻的脸庞滑落。
她有了想要爱的人。
那个人能够容纳她所有的爱,哪怕再灰暗的爱,也被仔细地收藏。
“夏修音,可怜虫……”
“夏臻不爱你,我也不爱你……”
方端半躺在碑座,目光放空,喃喃。
“没人爱你,没人。”
夏修音并不着恼。
方端已经戳不到她的痛处,有柔软坚硬的东西覆在了她的伤口,将她保护得很好。
“爸爸。”她声音柔和。
“我不是你。”
夏修音裹紧外套,一步步走离方端。
她回头看,方端像是一摊褐色的烂泥。
怀中的手机震动。
【姐姐,你回南城了吗?】
【下一次,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小心翼翼的口吻。
夏修音的眸色染了暖意。
【好。】
她是被爱着的。
被年轻的、炙热纯净的灵魂深爱。
她的所有期许都在被满足。
她们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