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凉风拍打着窗前的凤尾竹,发出簌簌的响声。安清躺在黄花梨的月洞门架子床上,眼睛注视着窗户上那凌乱的竹影,耳朵听他的生父何氏给他絮絮叨叨地讲述安家这几年的情形,他听了一阵子就快要睡着了。
何氏讲述的与他所知道的以及今日嫡父蒋氏、姨父余氏所讲的没什么大出入。原本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出入,毕竟家中出了个很得圣眷的皇后,祖母安国公又还健在,没人会特意去找安家的麻烦,几年来安家都没什么大事。
然而在他将睡未睡的时候,何氏忽然问道:“清儿,你外头有人了是吗?”
他悚然一惊,睡意被驱赶得一丝不剩,用手肘斜支起身子小声问何氏道:“爹爹听谁说的?”
坐在榻前椅子上的何氏轻轻地叹气,“还能听谁说?爹爹猜的。”
安清根本不信,何氏人在深宅大院,因为只是个侧夫,王侯将相家有宴请喜事,何氏都没机会出席,又因年纪大了不得妻主欢喜,平日里很少被他母亲带出门,这样闭塞的何氏居然能猜得到他和叶葆珍的事,这怎么可能?
何氏左右看看,见瞒他不过,便把楚宙给供了出来:“你母亲原本不知道你去闹和离的事,前个儿你妻主派了个管家登门来见你母亲,说是她家小姐听了谣言,误以为你外头有人,这才去闹腾的,没想到你赌了气,坚持要和离。”
安清蹙眉:“她都说是谣言了,爹爹怎得还误会儿子呢?”
被亲生父亲说在外头有人,这个感觉并不美妙,如果有可能,哪个做儿子的不想在母父面前保留住纯洁可爱的好形象呢?
何氏一脸忧伤地看着他:“清儿,知父莫若子,你从小喜欢一样东西都是抓得牢牢的,几天几夜不松手,若要你松手,必得拿第二样来换,清儿,你要是没有第二个人,你怎么会想要和离呢?”
安清有些难为情也有些不舒服,父亲太聪明了,做儿子的真是连一点隐秘的心思都不能有,而且按何氏的话,他和楚宙和离,只是因为他有了叶葆珍,叶葆珍只是用来取代楚宙的第二任妻主罢了,这个说法虽然接近事实,但是让他很别扭。
他沉默了一瞬,方才道:“儿子是遇到了个极好的人,可她不是儿子和楚宙和离的原因,没有她,儿子也会和楚宙和离的。楚宙她这几年是怎么冷落我的,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氏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急急地追问道:“清儿,那个人是做官的官人吗?还是哪家的小姐?她家里有正夫吗?她多大年纪?”
安清想了想,事情还没结果,他不能把话跟父亲说的太明白,但也不想让父亲太担忧,当下轻声道:“她是蕉州叶家的二小姐,家里没有正夫,比儿子小两岁。”
何时听了就吃惊起来,一连声地问道:“她比你小两岁,那她不是才二十岁?她家里没正夫,又比你小,她对你是真心的吗?她不会骗你吧?她说过要娶你吗?”
安清想了想道:“我瞧着她是真心的,她也说过会娶我的。”
何氏却是连连摇头:“清儿你好糊涂,二十来岁的小姐,今个儿喜欢温顺的,明个儿喜欢大胆的,后个儿又喜欢妖媚的,你比她大,又嫁过人生过孩子,她眼下喜欢你,哄着你跟她好,过两天她不喜欢了,不肯娶你过门,你却又已经和楚小姐和离了,楚家回不去,母家你待得不自在,那会子可怎么办呢?”
会有这种可能吗?安清之前没有想过,可此刻听何氏讲,觉得这种情况也未必不会发生,只是真发生了,自己又如何呢?难道因为担心将来没着落,眼下就不找楚宙和离吗?
他眨眨开始发涩的眼皮,宽慰爹爹也宽慰自己,“她说过会娶我的,便是真不娶我,我在修书处有差事,我自己过日子也就是了。”
何氏仍旧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看着他连连叹气;“女儿的嘴,骗人的鬼,根本不能信的,清儿啊你太单纯了,爹爹真怕你被人坑了。”
安清忍不住笑:“爹爹,您只担心孩儿被人坑,人家小姐没准也担心被孩儿坑呢。人家小姐可是没娶夫郎的,孩儿连儿子都有了呢。”
何氏急得站了起来,一幅恨儿子迟钝的模样:“这能一样吗?她是女儿家,她反悔了她照样娶夫生女,可你反悔了,你还能回到楚家吗?”
安清嘟哝:“她还没娶孩儿呢,爹爹就断定她要反悔,孩儿就这么没魅力,拴不住她啊?”虽被楚宙冷落了几年,可他的才艺容貌俱是上上乘,他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叶小姐不是说过两次他勾人得很吗?
何氏嗔了他一眼:“没娶到手的时候,或者还好,可娶到手了之后呢?清儿你比她大,又是嫁过人的,她后悔了,大不了将来再娶几房,可你要是后悔了可怎么办呢?你还能再和离一回吗?”
既怕人反悔不肯娶,又怕人娶了后悔,如此担心下去还有个完吗?安清重又躺了下去,打了个呵欠道:“爹爹你去睡吧,别想太多了,是好是歹都是孩儿的命。”
何氏不住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