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桦稍微侧过了身子,雪梅这次看到了原来后院的门是开着的。
“我那夜跪到了天亮,后来就病了几日,想要寻你,却也不知你是哪个院子的,也不知你姓名......”陆元桦平静地说着,“方才路过你们后院门外,看到洗衣服的背影......这才找到你了。”
“所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雪梅看着他,心中觉得奇怪,这个陆元桦性情倨傲,向来是看不上丫鬟们的,之前有一回她在走廊打盹碰上了他,被他好一顿教训,还是贺若祁帮忙拉了圆场把他拉走了,这才免了事情。如今看着陆元桦这般姿态,只是记住了她雨夜送伞,倒是一点也不记得更早之前遇到过她的事情了。
“奴婢名叫雪梅。”雪梅淡淡地说道,“一把伞而已,如何劳烦三少爷记挂着?何况那伞也无甚大用,到头来三少爷还是病了一场,因而这事也不值得一提。”
陆元桦此时低头看着雪梅,那日雨夜无光,大雨模糊之中他并没有看清她的样貌,但现在于夕阳之下,皂角的暗香浮动,晚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她的下巴微尖,虽然因为常年累月地干活,她日晒风吹,皮肤并不白皙,但那张小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很大,睫毛亦如鸦羽般纤长,仔细看来,她的鼻子也生得高挺精致。
其实是个秀丽的小丫鬟,只是她的嘴角在不笑的时候自然向下,有些苦相,大约是埋没了她的模样。
而就是在这样一张脸上,陆元桦突然心生一股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平静而有光,有点像他认识的什么人,又或者他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应该见过她。
陆元桦很少掩饰自己的想法,于是他便开口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雪梅本来就被他盯得有些不安,听他这么问,心中一顿,不由得害怕是不是他发现自己其实长得像年轻时的严凤榕一事,但那时候的严凤榕并没有考吃偏方变美,自己如今也灰头土脸的,应该不会被认出来才对。
于是她定了定,开始搬出之前的事情,张口便说:“确实是见过的,之前奴婢在走廊打盹,被三少爷碰见了,教训了一回。这样犯错的事情,奴婢也觉得羞愧,幸好三少爷也不怎么记得了。”
陆元桦皱起眉,想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应该就是那时候见过吧。
但这府上的仆人太多,绝大部分都各怀鬼胎,只想着为自己谋些好处,陆元桦一直是看不上这些人的,若是他曾遇到过雪梅偷懒,那他冷嘲热讽一顿也是正常的事情。但他刚刚在背后看着她洗衣裳,又觉得她似乎不是那种会耍滑头的奴婢,她搓洗衣裳的时候,心无旁骛,似乎与其他人不同。
而三排晾在这儿的衣裳也都被她洗得洁白干净,尤其一件看上去就难处理的狐裘,白色的绒毛在微微风干之后显出原本的光泽。
“你不像是会偷懒的。”陆元桦说道。
雪梅轻笑一声,说:“人总是会累的,如三少爷所见,奴婢每日要干的事情确实很多,有时候扛不住了,以为自己只是稍微闭一下眼睛,却不料就这么睡着了,那会儿也多得三少爷的教训和宽宏,之后奴婢也没有再犯了。”
她说的话倒漂亮,明明他们谁都知道,陆元桦骂人只是自己不爽罢了,哪有什么教训和宽宏呢。
陆元桦垂下眼眸,似乎心有所想。
那日自己被陆程抽了鞭子,又罚跪在雨夜里,正是狼狈不堪的时候,这丫鬟并没有多问,也没有故作善心或彰显自己的同情,她只是就这样把伞给了他,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他醒了之后,他以为她会自动现身,邀功般向他讨取点什么。但是等了几日,没有任何人来。放在他桌上的就是一把陈旧的油纸伞,上面绘着的是已经掉了漆的荷叶鸳鸯图。
他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人,于是他又找了几日,终于在陆元棣的后院里看到了她。
她平静,恭敬,滴水不漏,似乎并无所图。
陆元桦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她。
就在气氛陷入沉默之时,雪梅开口道:“三少爷,若没有什么事,奴婢便先回去了,洗完了衣服估计还要别的活等着奴婢呢。”
她福了福身子,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而陆元桦叫住了她,说:“......等等。”
雪梅回头看他一眼,又问道:“三少爷,怎么了?”
“你的伞,这次没带,我明日还你。”陆元桦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原来是这个事情。”雪梅笑了笑,“那把伞很旧了,只是奴婢在杂物房随手拿的,也并不是奴婢的伞,若是三少爷不介意,打发谁送到杂物房便好,便不用特地还我了。”
陆元桦看着她并不想和自己多接触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不大舒服,从前只有他看不起人的份,但绝无别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
他便偏要说:“不,我会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