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穿不透厚重的云层,天边只留下几分淡金色的光辉,而从北地吹来更冷的风,摇曳着拂云寺的枯树枝,那棕色的枝头上挂了凝霜,雪梅只看了一眼天色,便觉得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或许今晚就要落下了。
本朝佛法兴盛,拂云寺因离京城近,历来就是富贵官家祈福之地,因而此处也与普通寺庙不同。佛寺的正殿供佛,金碧辉煌,就连莲花座下的琉璃灯都上了一层金箔。而侧殿亦修得富丽堂皇,各小案分列排开,上面已是放了斋菜。
虽然是吃素的,但是又并非真的粗茶淡饭,比如那一碗八珍乾坤袋,用几十种蘑菇煨了冬瓜,那冬瓜吸满了汤汁,格外鲜灵。又比如最后上的甜点是桂花杏仁豆腐,上头点浇的桂花酱就并非凡品,雪梅在端菜的时候一眼看出那是朝临所产之桂花。朝临陆氏的老家,因地处江南,山水宜人,盛产桂花,其色泽较普通桂花更为金黄,味道亦清醒香甜。每到食用桂花的季节,朝临那边就会送来大量的桂花,因此雪梅也格外熟悉。
大小主子们在用膳,二太太张莲却不知道去哪了,因此坐在主位上,与那拂云寺住持寒暄的,便是三太太云霞。
而她的女儿陆贞汐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张莲不在,脸色微动,却又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看向身旁的陆贞清,说道:“大姐姐,二姨娘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她呀?”
陆贞清本来还在用勺子舀着豆腐吃,听到陆贞汐这样问自己,神色忽而一阵古怪,而她很快就不耐烦道:“祈福须三天,大大小小的事情皆倚仗我姨娘的安排,她正忙着呢。”
陆贞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说:“那二姨娘还真是操劳,只是如今天气冷,我担心她来晚了,菜也冷掉了,便不好吃了。”
陆贞清抬头看她,她们虽然同是庶出,但这个比她小了五年,今年十六岁的妹妹却长得要比她好看一些。二人并列而座,左边的陆贞清今儿穿着深蓝色的袄裙,因为前段时间为与连殊的婚事闹了许久,因此虽然脸上敷了粉,却难以盖住疲惫与稍差的气色。
而右边的陆贞汐不止比她容色好,也比她更为高挑纤细。虽然因为过瘦而显得略有些苍白,但那一双上扬的眼睛却是实打实像了她娘三太太云霞的,里头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副精明之相。
陆家年龄与她相近的女儿也就是陆贞汐一个,两人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俱是一等,差别便体现在了细微之处。陆贞汐的生母云霞早年间十分受宠,她有一母同胞的哥哥弟弟,便性格也格外张扬一些。而自己的生母虽出身较好,是皇商之女,算起来也是陆程的远房表妹,进门比陆夫人严凤榕还要早,但是却是地位虚高,无正妻之权,也无姬妾之宠。
而自打她的弟弟陆元柏出生后,因为身体羸弱,从此便夺取了她姨娘的绝大部分注意。她虽是长女,却很早就失去了任性胡闹的资格,她觉得自己应该要更懂事体贴,这才能显出自己的不同来,得到别人的目光,可却又因为并不十分聪明,最后活得倒也拧巴。
之前为了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被夸赞,她看着那连殊因醉酒拿不稳杯子,最后洒了弄湿了他自己的衣衫,便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她是下意识想为自己挣个名声,可谁料弄巧成拙,惹得那连殊瞧上了她,竟然就要与陆家结亲了。她知道后气得哭了几天,只怪自己当时脑子不够清醒,一心想着钻营,怎么就没想到这般暧昧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她晓得那连殊风流不正经,并非良人,若是真的嫁过去了,那她下半生就算是毁了。因而她那段时间也不装什么懂事长女了,一个劲儿地闹绝食,只求能改了她爹陆程的主意,取消这门婚事。
但奈何陆家后来因太子坠崖一事遭到贬谪,家道不如从前,他们更需要与连家的这门婚事,因而无论她怎么反对,最后都不能撼动陆程半分。
这会儿又碰上了青环邬氏前来说亲,那邬家的嫡子邬却要优秀许多,既是皇后外家,又进了金吾卫,日后便很可能是禁军教头,前途不可限量。而他议亲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妹妹陆贞汐。
两桩婚事的强烈对比,让陆贞清心中更加扭曲。
凭什么呢?
陆府无嫡女,她们二人皆是庶出,一样的地位,凭什么陆贞汐就是比她得到的更多呢?她有哥哥有弟弟,日后皆是她的倚靠,而自己的弟弟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如今她的未婚夫也要比她的强十倍不止,这又谈何公平呢?
陆贞汐凭什么得到这一切呢?
陆贞清心里冷笑一声,还好她姨娘愿意帮她策划了这一场祈福之旅,如今她应该在吩咐奴婢,趁着黄昏夜色下山,给连殊送信去了。信中的内容自然很简单,只是稍微捏造了个借口,说陆家小姐吃错了东西,犯了药性,正在独栋小院右厢房内日夜思念连郎,还请速速赶来拂云寺相会。
连殊必然会快马加鞭地前来,而至于是哪个陆家小姐,那就见仁见智了。
这拂云寺的独栋小院就住了两人,而陆贞汐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