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开始爱你。
梦到她,再听到这句话,这一瞬间的惊动就如同悄然开裂的冰面,忽而掠过冰织羊心头的刺痛,轻微得稍纵即逝。
他在回荡着鼾声的集体宿舍中醒来。蓝色监狱,形形色色的队友,严苛的淘汰制……正在参与一场疯狂的选拔,但所有的觉知都在梦醒的一刻回溯到14岁。
那是八月,下着大雨的一天。末班行驶的电车正缓缓进站,潮湿的车身仿佛涌动浪潮。咸味的风在他耳边呼啸,穿透14岁时还单薄的身体。感觉自己瑟瑟发抖,像站在一片黑暗的雪中,牙齿冻得格格发出声音。但当她拥抱过来,这一刻,就如同装满星星的罐子被打开,满天光亮闪耀地倾倒在所见每一处。
姐姐
姐姐……
冰织羊落下泪来,心里无限悲伤,难过得说不出话。
当天上午,他被叫去她房间,看到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院校和专业名字和之前母亲时刻挂嘴上的完全不同。他捏着通知单,沉默如同凝固。涌上心头的,与其说是为姐姐感到欣慰,不如说是更接近于害怕。
对不起,羊。但我今晚就要走。她不用再弯腰就能平视弟弟的双眼,一边抚摸他头发,一边展示藏在床底下,早就收拾好的行李。
恐惧成真了。
可冰织羊一直知道,姐姐在这个家里越来越待不下去。哪怕她也是一名选手,但她从不用身体战斗,没法这么做。她只是在理科竞赛中表现亮眼,对数字和空间认知尤其敏锐。听说她第一次看棒球比赛,环顾球场,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一个边长27米半的正方形。
实际上是27.53米。但她只有五岁不到,这是最重要的。于是父母惊得忘了落座,心想女儿会是未来女子队的顶梁柱。
回想起这些往事,冰织羊总是倒吸一口凉气。他静悄悄去盥洗室,冷水浇在脸上,他抬头所见,镜子里是一张清秀雪白的脸。姐弟俩长得很像,在进入青春期前,他会觉得自己和年幼时的姐姐是一对孪生姐妹。
如果真是这样的就好了。他会替她分担,至少做她第二个最好的朋友。
姐姐第一个最好的朋友是数字,却住在大脑里,不能陪她打棒球。这有悖于父母的期望。那些曾叫他们深深着迷的空间认知和数感突然间失去光环。更想要下一代身体力行地参与活动,哪怕是一场亲子游戏。于是姐姐成了一个纯粹的普通优等生,毕竟一旦踏入推演的领域,这对大人便鞭长莫及了。
或许他们放弃姐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法驾驭。
没有任何运动细胞,可她头脑里却有瑰丽的宝藏和骄傲。冰织羊至今记得周遭一片喧闹的观众席里,姐姐把耳朵凑到他耳边,解释说为什么她认为客队大概率要输——
“从投手开始抬手到正式把球抛出去,平均用时0.8秒。直到捕手接住之前,球会进行0.6秒曲线运动。跑垒员开始奔跑,50米速度6秒4……减去离垒部分,26米……想要劫断跑垒员,捕手只剩下2秒不到的时间。”
……
比起满脑子营养食谱、训练内容还有鸡血语录的父母,冰织羊被轻描淡写推算完成无安打、无失分比赛概率的姐姐深深吸引。如果不是不久后他在绿茵场上踢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教练也恍惚地仰望着轨迹,彼时年幼的他可能会甲子园的明日骄子。
除了1和自身之外就无法被其他数字整除,仿佛冥顽不灵的质数。无法依据一定规则预测何时出现,它们总是任性地分散。门外汉怎么站在这无穷变化的最前头,拽着她的头指挥她的排列呢?
一定不能。
学过质数后冰织羊就找到了对姐姐的又一形容。她就是这样独特的存在,质数一样恼人又迷人的难以把握。他对此深信不疑,既为父母对于姐姐武断的放弃感到愤怒,也为姐姐凌驾于二人之上的才能感到高兴。
当那些孩子站在领奖台上洋洋得意,头发却因为汗水散发着酸臭味,运动服上还沾着泥巴和其他污渍,冰织羊想象姐姐干干净净的模样。因为很少得到亲吻和拥抱,她仅仅是站在台下,就仿佛在向人群倾诉自己被一对有眼无珠的父母带到世上,像被抛弃一样出生在错误的地方。
真想回到过去啊,牵住她的手,把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反过来说,如果她有潜力取得任何一项体育赛事的金牌,自己便不会出生。但也只有她视自己的出生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单纯是精子遇见卵子,一颗发育足月的胚胎,一个弟弟,起名为羊,冰织羊。
继年幼时从楼梯上跌落,冰织羊的心再次受伤。反反复复,创面已经出现难看的增生组织,时刻强调他迟早会重蹈姐姐的覆辙。他也会离开这个家的,迟早。
她在自己14岁的夏天离开,她完全没采纳母亲的意见,或者说命令,擅自选择了大学和专业,被母亲认为根本不好就业。两个人在饭桌上吵得很厉害。然后,父亲的巴掌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