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昭笑了,不知是这一笑还是喝了酒的关系,冷冷清清的人仿佛有了几分生气。 “世人眼中的怀远公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之人,我看公子可是对人世之事通透得很,却仍保有一颗至纯至善的赤子之心。”
这玲珑剔透的纯善青年,却是因她之故被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返家。
青年却道:“遥心中的韩相,亦是心地纯善的赤子。”
谢遥定定的看着她,眸里清明如镜,倒映出她的污浊不堪。
“我已经活成了八年前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韩昭呢喃着,也不知是说给谢遥听的,还是自己。
谢钧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不必为怀远感到愧疚,他自幼便四出游历,今后也不会有变。”
名士游历四方和不得不以四海为家,哪会一样?明知眼前老人只是安慰自己,韩昭不禁叹了一口气:“那座主呢?今后有何打算?”
“面见故友。”谢钧想也不想便道:“老夫已经晚了二十七年了。”
二十七年......好一个奇怪的数字。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谢钧说的是谁。 “座主可是要到青州?”
老人别有深意的一笑:“故友曾言,若我贪恋权势,便永远不要再见。如今老夫净身出户,不知他可满意?”
她本来想说,其实师父对他从来没有怨怼。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让师父亲自给这位故友一个惊喜好了。
三人默默对饮,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黯伤。
一樽梅花酿终于见底。谢遥站起身来,仔细的擦过每一只酒杯,然后把空樽和酒杯都收回行囊之中。
谢钧也扶着儿子的手站了起来:“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会之日,子曜保重。”
韩昭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祝愿座主和怀远公子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谢钧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而去,忽然停下了动作。
“你的一生还有很长,愿你能找回本心,做回自己。”
老者慈祥一笑,扶着光风霁月立于雪中的青年往绣着谢府图腾的马车走去。
韩昭呆在原地。她的六年仕途里,和这位昔年主考一直都是站在寒门和世家的对立面上,却又什少有政敌之间的攻讦;到她官拜尚书令时,正是踩着他日落西山的仕途而上,谢钧却又愿意为了谢遥这个独子而将相位双手奉上。她自问从未真正了解这名三朝元老,他却看她看得比谁都要清楚。
她从初入庙堂至今,都不曾依从本心而活。她像夸父逐日一样追逐着楚桓这个太阳,他只忠于他的君上,她便只忠于他。他要巩固君权,她便助他除世家、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到得她的权力声望开始威胁君权,她便急流勇退,恢复女子之身,只求与他相守。
然后他用她的信物,引出她的师门暗桩,把这股不属于天家的神秘力量斩草除根。她虽彻底的寒了心,却仍在冷静的打算着,知道楚桓如此作为无非是他那坐在龙椅上的族兄对自己并不放心,便找上了只余太傅虚职、被变相困在京中监视的谢钧。她要像寻常女子一般嫁人生子,她嫁全天下最不可能入仕的一个人,她还要留在京中自愿受监视,虽然她已经不可能做自己了,但这是最能保她余生平安的方法。
然后,那个人把她最后的退路都切断了。然而,受她所累而被逐出京城的老人又说,找回本心,做回自己。
“我”是谁?是最初一腔热血,相信男女士庶、天家黎民皆平等的自己?还是在官场八年学会了妥协、学会了站边的自己?还是一往无前,以那人之志为己志的自己?
身后忽然一阵破风之声,电光火石间韩昭只看到了箭头从右胸穿出。
难以言喻的剧痛之中,灵台竟是出奇地清明,倒地之前她还能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一棵树后惊慌地转身而去的同门师兄。
然后便掉进了温热的怀抱之中。
“韩昭!”
楚桓是一个克己复礼的人,同侪相交从不直呼其名,所以八年相处下来她似乎从未听过他连名带姓的唤她。
韩昭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流逝的生命也好像随着这一口气慢慢的叹了出来。
“都是我的错,”一向温和浑厚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和那双大手一样止不住的颤抖。 “你不会有事的,阿昭,我带你回家。”
她从未听过运筹帷幄的南阳侯这般慌乱的声音。原来这世间还有东西,是不可抗力。
比如她的死。
韩昭轻笑,喉间一阵腥甜,似乎除了笑声外,还有一口鲜血正从口中溢出。
这个人,是她自己追随的。信物,是她自己奉上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就像今日她明知自己出了京城便或会遭到同门追杀,可是她还是出来了,只为送那谢氏父子最后一程。怪得了谁?
她忽然想通了。 “你的理想是楚氏天下千秋万代,我的理想是男女士庶众生平等,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