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遥遥望着薄薄的暮色，见江波上浮跃的光影流动，便忽然吟起诗来。
“沐扶光而东升兮，始擢兰于芳汀......”
“略浮景而西沉兮，遂流苇于江皋......”
女子回顾，问：“公子所吟的是哪篇赋？”岁宁自认才疏学浅，还以为宋聿所吟的是哪篇她没读过的赋。
宋聿沉默了片刻，只道：“无题无名，想作篇诗赋，却觉文字涩于口。”
岁宁没怎么多想，便说：“那便写下来吧。”
“好。”宋聿应着，随后驱着马，跟上了走在前面的女子。
宋聿在城门口下了马，只牵着马入城去。如今市集上的摊贩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宋聿转头同岁宁说道：“随我走吧，先带你去我的府邸。”
“好。”岁宁点点头。
他又说：“你先在府邸休息一两日，我今日还要去官署。”
这时，有两个官差匆匆忙忙地朝宋聿跑了过来。文山和冯迁，是常跟着他外出办事的两个小吏。
冯迁一边牵过宋聿手中的缰绳，一边陪笑道：“府君，您可算回来了，小人还担心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呢。”
宋聿便吩咐道：“文山，你先带这位女郎回府，冯迁便随我去官署。”
文山道：“府君，公文我都给您搬到书房里去了，不必再去官署了。”
“那便一道回府吧。”宋聿苦笑，还真是会体谅他，公文果真是比他性命还重要。
文山也上前去替岁宁牵了马，笑问道：“不知夫人该如何称呼？”
岁宁道：“我姓陈。”
文山便笑着道了一声“陈夫人”。
岁宁理了理耳边鬓发，心里想着，虽然许多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已经嫁人了，可是她也没到要被称作夫人的地步吧。
今日赶路又耗去了一天，宋聿差文山去安顿好岁宁，便径自去了书房。
说是府邸，实际上只是一座两进的宅院，除了几个杂役，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院子远离闹市，背靠山丘，陈设像旧日的紫竹居，倒显得清幽素净。后院有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树下放着一架秋千。
岁宁停在那棵槐树下，怔怔出了神。
“夫人与府君住在一起吗？”文山问。
“为何这样问？”岁宁皱着眉看向他，“我们不住一起，劳烦你再收拾一间房出来。”
“好。”文山点头应下，很快便将宋聿书房旁边的那间屋子打扫干净，又差杂役去添置了妆镜奁和墨宝这类杂物。
岁宁则悠然地坐在槐树下的秋千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几个杂役，还有书房里那道低头看文书的身影。
可惜，她还不知道会不会待到五月槐花盛开的时候。
文山过来回禀道：“夫人，都收拾好了，今日已经闭了市，若是还差些什么物什只能明日再购置了。”
岁宁点了点头，道：“有劳了。我不会留太久，也不必准备得面面俱到。”
“是，那小人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她又叫住了文山，问：“宋府君每日都这般忙吗？”
文山道：“府君向来勤恳，不论大小事务都亲力亲为。”
岁宁悠悠荡着秋千，笑道：“二千石的俸禄便值得他这般夙兴夜寐，也只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文山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岁宁又道：“着人备些热汤吧，我要沐浴。”
“是。”
天色渐暗，院子门口挂起了灯笼，屋内也点了灯。
岁宁将全身都浸在浴桶中，这十几日赶路的疲惫才真正消散。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此番出行只带了一套衣物，还是背着时月前辈偷偷跑来了江夏，身上也没带多少银钱。
她随手取了木施上的衣服披在身上，便到榻上躺着了。
文山虽是男子，却极为心细。自离开不秋斋以来，岁宁已经很久没睡过软和的床榻了。
她还在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作何打算，忽然有人来敲了门。
叩门的是个女子，她问：“陈夫人睡下了吗？”
岁宁问：“有什么事？”
那人答道：“府君大人说夫人未用晚膳，便差奴给您送了点心来。”
“有劳了。”岁宁起身披了件外衣，只把门开了个小缝，探出手去，刚好能拿得到食盒。连那人的样貌也未看清，便敷衍地遣退了她。
“夫人不必客气。”
岁宁没什么胃口，把食盒放在案上，便又躺在榻上了。
刘存，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那人是四年前被贬去竟陵的，算是她的旧主。曾经在刘府，她也不曾得到过善待。也正是刘氏出了事，府上奴婢尽散，她才被转卖到了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