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在外面直直站着,看着这一对母女,几乎是避无可避地沦落在这世间的母女。
许霁也在看秦琦,秦琦脸上泪痕渐渐干了,她呆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泪水溜走了,对女儿对这整个家都面无表情。她对女儿的爱是有范围的有种类的,多的她再不能付出了。
许霁想:也许妈妈是疯子。
可是不是生下来就疯的,所以她原谅她,她是没有要说的了。
秦琦看见许霁眼睛一整个硬住,就这么盯着自己,她忍受不了,突然忽一下站起来,指着许霁脸骂道:“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我给你钱——我并不欠你的呀!”
脸上狰狞,依旧不显得愤怒,而显得愁苦。
许霁一言不发,她十九岁,这一切一切她都见惯了,麻木了,是这世界欠妈妈,只是要她这女儿来还,她没有选择。
女人看她没反应,起身撇嘴一笑:“你也就这点出息。”
她想打碎砸烂许霁,然而许霁依旧没有反应,永久地沉静地没有反应。
秦琦弯腰拿起包,站直抬脚走了。
谢必安等秦琦走出门去,才进屋。许霁意识到他进来了依旧没有动静,好像要用一整个冬天来消化这一瞬。
她像一张纸,一丝一丝,胳膊是胳膊,身子是身子,都仿佛空游无所依。
“或许……”她开口,可是到底没有要说的,只好让话尾巴空落落坠到地上。
谢必安飘到她面前,伸手把她的头扣在自己身上,这是许霁第一次见到他变出手之外的实体。
隔着黑色麻布外套,白色里衣,依旧知道他的身体是没有温度的,冷冷的,是一块冰。
妈妈那样热烈错乱,几乎是一团滚烫的烂泥。
她在冷热里交错,好像发烧了,是情绪发烧了。谢必安看到她的肩膀在抖,头发簌簌辗转在自己身上,发出声音。
然而她也没有落泪,这样世俗,令人厌恶,麻烦,愁苦。永远不使人悲伤,只想让人拿把剪刀,一剪刀戳下去。
她从谢必安身上抬起头来。
十多点钟的乡里一片蓝,墨蓝。不知怎么今天不黑,蓝的有点让人恐慌,昏天黑地地蓝起来了。
许霁提着一袋金元宝和纸钱疾步在路上走。她面色苍白,嘴唇一点颜色也没有,整个人延伸成蓝布上的一道折痕。手抓的那么用力,塑料袋子要被她的指甲戳个洞出来。
谢必安紧紧跟在她身后,他心下知道没事的,但是依旧跟着。
路上都是冬天的味道,乡下的冬天是秋天漫长的收稍。
她在一处四岔路口停下来,清新的,凉的,熟的空气扑了上来。
许霁蹲在地上,伸手把袋子解开,纸元宝金光闪闪,一股寺庙里上香的气息从里面漫出来,同真元宝一样让人可亲可敬。这一套物件爸爸去世以后就在家里常备着,跟书房的笔墨纸砚一般,美观并且用得上,是宝。
她拿出点火机,点燃一只放在地上,接着一只一只添进去,她久违地感受到暖意,爸爸生前也没给她带来过暖意。
谢必安立在她身边。许霁的红色大褂和她怀里橙红色光呼应着,她的面目在融融火光中明朗起来。一点光热蕴在许霁眼瞳底部,雪粒一般。
起风了,哗啦吹走几片她刚放进去的纸钱,在路上翻滚着熄灭了。她见况反而笑起来,一笑眼睛显得晶莹剔透,明亮澄净的像一双琉璃盏。
火堆里的纸钱纷飞着四散开去,许霁依旧蹲坐在原地,大褂几乎把她整个人拢了起来。
“爸爸走的早,不死好像也不能原谅他。”她说着又放进去一只元宝,金色的元宝变成金色的火焰,顺着忘川河水流下去,最后化作一只河灯。
“妈妈这样,想起爸爸更不好,我的心反而很安定。”
脸总归是像妈妈的,在爸爸生前跟他大吵,他带着怒意,看着许霁的脸报复一般地说:“你们秦家的都是好的。连你也一样。”这样讽刺,几乎带着泄恨的快感:再怎么像妈妈到底也姓许。
姓秦姓许对许霁来是不要紧的,奶奶不疼舅舅不爱这一句话正代表了她的现实处境,姓什么都一样坏。
人多么有意思,千百年前从百家姓里辛苦捡出一个吉利的姓,不知在时代的动荡中借着躲避祸患的由头改变了几次,传到爸爸这一代,用来羞辱他的女儿。
死人总比活人要好的,死了的人再恨,也不得掘他坟墓去。像是一幅说辞——都要过年了——人都死了!
谢必安思索片刻,开口道:“他恐怕早已转世。”
许霁投元宝的手停了停,又恢复了动作:“那也挺好的。”
“他那样的人,也能……也能转世,转世为人吗?”她好像感到冷,凑火更近,身下落叶因为她的动作沙沙作响,她被夜色染成墨色的一部分逐渐活过来。
许霁想起来和他一起站在在窗台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