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烟花,他很高兴的对自己道:“又长大一岁了!”
也想起来自己伸手问他要钱,而他永远永远给不出钱,并且给了自己一巴掌。
妈妈说:“怎么会?你要好好跟他说,怎么会不给?他只是讨厌你。”在背后跟亲戚讲:他真狠,打孩子。
谢必安伸手扳住她肩膀,不让她更凑近,怕火燎到她头发。
“许霁,做人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低头看她,她入迷一样盯着火光看,一点火星子在她眼瞳里跃动。他蹲下,伸手把许霁头转过来,她脸上带着烤火的热气,他带一点希冀重新道:“做人并不是什么好事。”他知道她不愿明白这话,可还是要讲给她听。
“他这样的人,再做人,不过是祸害别人,自己哪里会有什么坏处?”她两眼仓惶,直直地盯着他道。火光辉映下,她向光那一面软玉一般温润,细细刻画出出半幅眉眼。
他感到不忍,眼睫垂下去,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许霁看到他一脸要替她报仇的样子,不自觉露出笑意。
她站起来,笑意从眼睛里褪下去,最后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脚下自己费心烧出、还剩几丝亮橙色的灰堆,没有犹豫一脚把灰堆踢开。热的红的带火星的灰烬刹那间飞出去,她鞋头被烫出了一道口子。
谢谢你教我的,可是我恨你。这正是幽深的夜晚,很容易想到一切沉静的柔美的光华的物件,唐诗宋词孔子孟子诗三百。
春光好的时候爸爸时常坐在木质沙发上看书。许霁六七岁,让她也读,读一本聊斋志异。她翻开是竖版文言文,于是很理所应当地抬起头道:“看不懂 。”他就接过来,翻了半天总算翻到一篇于儿童有益的,低头边看边跟她讲,用白话讲出来,是再有趣不过的小故事。
夏天到的时候连开空调的钱都没有,许霁穿着短袖倚在木质沙发上看书。劣质的沙发,最外面一层是薄薄一帖红色油漆,无聊的时候她小心把它抠开,要耐心,同吃人家碗里的面条一样,不能咬断,揭下来一大片。热得出汗,随着她翻书的动作,红油漆面留下一个小小的汗印子。
他的书不是为她买的。许霁圆而大的眼睛愣愣睁着听他讲古,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一分钱拿不出来,他的钱一到手就换成书了。
想起这些事,她脸上依旧没有变化,良久轻轻开口道:“还好死的早。”死的晚一点,她怕自己会下手。
回家后许霁没有多说什么,她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望着空洞的屋顶,连绵不绝的烦躁将她打的铮铮作响,连堆在床上的圣人都厌恶起来。
她忽地坐起来,手指紧紧抓起一本书,厚厚一本握不过来,挟住一半就扔出去,硬壳线订的一本一掷砸在地上,彭一声,就从中间烂了。
许霁肩膀抖起来,脑子混沌一片,不知要做什么,手连着臂膀跟着颤起来。
谢必安跟着她到家,眼见她进了卧室,想到她今天未必想旁人在侧,索性停在客厅,这时听见里面砰的一声就走进去。
她转头看见他,微笑着轻声解释道一声:“我睡不着。”
他坐在她床边上,发觉她全身战战,眼神仓皇不准。谢必安把手搭在她脖颈处,眼睛对上她的,微微一用力,许霁眼皮缓慢开合,渐渐盯不住他,浑身失力,闭上了眼睛。
她在一片狼藉中出生,今天将前尘往事从头理一遍,情绪不免过载。
谢必安托着她后背,轻轻将她放平,给她掖上被子,被面像今天的夜晚,海一样深切的蓝。
他向后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许霁掷在地上的书,打碎的镜子永远拼不出来,硬壳从中间翻折过去,按照原来的顺序合上去,依旧留有深深一道裂痕,书中人物的多少魂断香销,都因这轻轻一合而圆满。他把它放在许霁床头。
谢必安停滞了一瞬,深深望了许霁一眼,而后顷刻间从房间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