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原南次郎被正式宣告死亡，是在星期六的夜晚。
井原惠子被广濑领进了ICU，中途没有一个人阻拦她们。实施急救的，是一直担任井原南次郎主治医生的黑木。他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从井原惠子那张老态的面容上搜捕到她与井原南次郎血缘上的关系。
“您就是井原的母亲了吧？”
“是的。”
井原惠子的声音与她的面容一样苍老，微微颤抖着。
“如您所见，病人……”黑木回头望了一眼病房内，重新对上井原惠子的视线时突然语塞，好像是想不出该用什么词语合适了，又好像是原本的词卡在了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摘下快滑下去的眼镜，鼻梁两侧，是被眼镜压出的红痕和汗渍。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令郎现在这样……”他咽了口唾沫，“老实说，人已经去了，我们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而且，抢救的费用——”
“我明白。”
井原惠子的声音突然不再颤抖，可脸色却异常的苍白。
“辛苦你们了。”
黑木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安排后续的事宜，却听见井原惠子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话。
“但是，请让我看一眼我的儿子。”
“哎？”
“在你们拔掉氧气管之前，请允许我，再看一眼他。”
黑木和同事们面面相觑，最后，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井原惠子走到病床边。
她双手抱起了井原南次郎的头，将它向上抬起，大约是因为过于沉重，她的手和整个臂膀都在微微颤抖。她从上往下，盯着他紧闭的双眼，冰冷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又短又密的头发看了许久，脸上的肌肉僵硬的抽搐着，突然冷不防倒了下去。
周围站着的医生和护士冲上去，想要将她搀扶起来。
却只见她双手撑地，头颅低着，隐隐抽泣。
良久，她扶着旁边的柜子站起身。
“你们做你们该做的吧。”她说，两眼通红，还含着泪。
“夫人，您需要回避一下吗？”
原本围在病床边的医生和护士们已经离开了，黑木的手指正按在呼吸机的阀门上，只要他动一动手指，眼前这个病人就将失去他最后的生命体征。
可他迟迟没有动作，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位悲痛的母亲。
“你们做你们该做的吧。”
井原惠子像是复读机一样，重复着。
“这样……”
黑木终于转动了阀门，眼前病床上还在起搏的胸膛肉眼可见的平息，他只觉得那点微弱的，还残存着人间的东西像樱花的花期一般，短暂脆弱，转瞬即逝。
“那么——”黑木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却又有什么情绪即将喷薄而出，他强忍着，盯着监控屏幕，直到心电图变成水平的直线，他才用最镇定的声音说道：“井原南次郎，死亡时间20XX年4月XX日19点28分43秒。”
“其实，我还在东大读书的时候，一直被教导医学是科学。医学可以用明确的方式，将人体的变化数值化。但是，工作以后，我开始动摇。死亡还是生存，真的可以用那些数值和分界线判断吗？”
黑木仰头望着远处灵堂上井原南次郎的肖像，接着说道。
“我以前接诊过很多病人，即便是术中大出血，失去了意识，没有自主呼吸，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甚至数值跌落分界线之下，我也能将人抢救回来。可是，这次我却觉得无能为力，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可是，可是……”
他低下了头。
“宣告死亡的那个瞬间，还有决定关掉阀门的时候，我觉得是我将病人全部的希望剥夺走了。直到现在，那些瞬间都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我始终忘不掉！”
广濑澪转过头，看着这个与她向来毫无交集的住院医。
昨天，她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因为井原南次郎的死亡，医院忙做了一锅粥，所有的生力军都被使唤的团团转，广濑澪这种实习生必定不能幸免于难。
所以，等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连澡都没来得及洗，便倒在了床上。
平时她总是把枕头放在床的东边睡觉，而那天晚上，她哪里有精力分辨方向，所以一大早，便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冷风吹醒。她扶着快要裂开的脑袋，爬起身，才发现平时总是闭合的纸槅门正大开着。大概是因为她昨晚累的连门都忘记关了。
她硬撑着起身，往嘴里塞了一粒止痛药，稍作梳洗，便前往市区了。
今天是井原南次郎的葬礼。
不知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因为想要博取公众的好感，给医院制造好的舆论风向，东大附属医院难得免除了绝大部分的医药费，还出借场地给井原惠子用作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