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放得早,学年最后一天,母亲开完家长会回来,把旱冰鞋锁进了柜子里。她将成绩单摊到我面前,指着数学一栏问怎么回事,我一瞧,只有八十分,居然只有八十分!心凉了半截,我从未考过如此低的分数,这个分数带着三个圆圈,不断羞辱我。我气急了,泪眼婆娑找到三物,对她哭诉道:“完蛋了!我们的孔明灯被人用烟花打下来了!”三物闻言,喊道:“不可能!你数学多少分?”我说八十,三物叹口气,安慰道:“没关系,你没考零分,证明孔明灯在飞的过程中被烟花吓到了一点,所以你只考了八十。”“啊,真的吗?”“真的!”有了三物做信誉保证,我理直气壮的和母亲说,因为过年放的孔明灯被烟花吓到偏了方向,所以我只考了这么多,我和母亲都知道我这个借口多么荒谬,但她还是藏不住笑意,因此放过了我。彼时同龄人还有几天才放假,可外头天气已经热得不成样子,我和三物躺在楼下冰冰凉凉的瓷砖地板上,看别人扮鬼吓人的恐怖片、看别人断案的电视剧和动画片、看非洲大草原上一群动物为了生存你死我活、看别人挖坟(考古)的纪录片,一次播到‘马王堆’挖掘现场时,‘辛追夫人’容貌揭露,竟然肉身千年不腐,我记得考古专家难掩激动对记者说:“我们摸上去,(皮肤)还有弹性啊!太不可思议了!”我目不转睛,也觉得不可思议,鬼使神差对同样目不转睛的三物说:“你知道吗?长得好看的人,以后死了肉身不会腐烂。”三物觉得莫名其妙,回头指着电视说:“里面都说了,有木炭和矿物质做的氧气隔离层,才让她没有腐烂。”她皱眉,一会儿问道:“你夸我?”我无话可说,好像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不过脑子的话,三物见状,拍着我的背大喊:“你早说嘛!”暑假在这样的日子里慢慢推进,日子也在荒芜的消磨中体现着价值,我也逐渐淡忘梦魇的恐惧,在三物一次又一次等待在公交站台的身影中,恰如夏日的寒风、冬日的狂躁,三物带来的,是数不尽的依赖和欢愉。
我和三物轮流用砖头将柜子的锁砸开,拿到了里面的旱冰鞋,然后凭一己之力带动了整个社区孩子人手一双旱冰鞋,我也顺理成章成为社区旱冰鞋领头的人物,常召集我的‘百万雄狮’,从社区这头滑到那头,每当这时,三物音信全无,一天两天三天都见不到影,我心想她可能懒得应付我的情绪高涨,正如同和我说话的人懒得听我的答复,我当然不悦,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而孩子都是野蛮人,蛮横霸道又从不斤斤计较,我们有领地的纷争,但多数情况下仅限于感到威胁,比如在别人的地界被打了一拳,我们会想着远离,在自己的地界被打了一拳,我们会想着反抗,而当反抗无力的时候,臣服就异常重要。不久社区来了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他轻轻松松超越我的速度,我从遥遥领先成了万年第二,我的‘大军’信赖偏重逐渐向他偏去,我不想认输,可年龄差距摆在那里,我始终追不上那个家伙,后来那个家伙的地位取代了我的,最初社区小伙伴还会象征性叫上我,久一点,连象征性都懒得执行了。我溜冰的时间减少,索性就不再去参合那个新秩序的群体,三物如鬼魅般重又出现,我们重又像以前一样一起看电视。我问这段时间她干什么去了,三物不言,话锋一转,说起溜冰场的事,说是很早以前,森林公园对面有一个溜冰场,有一次里面有人闹事,结果被打死了,尸体丢到公园的树丛中,臭了才被人发现。我问:“哪儿啊?是拐角的那片林子吗?”三物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们继续盯着电视机,夏天就从我们指缝穿着旱冰鞋溜走了,我们没想抓,也抓不住。
这事并没有为森林公园在我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以前的溜冰场已经拆了,那具尸体就算有,那也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