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市后,我与噩梦抢夺睡眠,时常半夜睁眼后又就着冷汗入睡,我不敢同任何人说起,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每到夜幕降临,便是噩梦的序章。每天放学,都能在社区门口公交车站看见三物,三物背着书包,等着我,然后我们到处玩耍,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的分别。我和三物讲起在学校的所见所闻,讲到一个人高马大、脾气火爆的女生时,三物扯着嗓子呼应:“我们班也有一个高大暴躁的女孩儿,有一次我借了她的尺子没还,她就把我桌子掀翻了,我和她在教室后打了起来。”我竖起耳朵听得认真,问:“谁赢了?”三物翘嘴,摇着腿说:“她赢了,但是她长得比我高!”“哦——”我心神领会,道:“难怪。没有被请家长吗?”三物撇了我一眼,说:“没有,老师说她是满族的,让我让着她。”我跳到三物面前,惊讶道:“满族的?长什么样?有没有——”我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那么大的帽子?”三物抬眼细细想了会儿,摇头说:“没有,就和我们长得一样,比我们高。”我久久回味在三物见到的稀有物种上,懊悔自己怎么不和三物一个学校。三物不想接着这个丢人的话题,岔开道:“我们班有一排花,现在开了,老师说,过几天他们会开得更加茂盛。”话哔,我想我自然不能落后的,我的班级也有花,一想到它们被男同学接二连三摧残得不成样子,就不太能够开口,便说:“啊,我们班有一个图书角——对,图书角里面有好多书,我经常在哪儿看。”“真的?”三物将信将疑,“图书角不是都在走廊最里面吗?”我点头,坚定的说:“真的!我明天就从图书角带一本回来给你看!”三物说:“好啊!”班上确实有图书角,不过我从来没去过。隔天上学,我蹲在图书角,拿着一本《红岩》一本《世界未解之谜》冥思苦想,三物究竟喜欢看哪一本。不多时,杨老师凑过来,我便求助她:“老师,和好朋友一起看,应该看哪本书?”杨老师问:“谁啊?”‘三’字出口,想到图书角的规则,不能借给除本班以外的其他人,三物甚至都不是我们学校的,一时哑语,杨老师也没追问,手顺着滑过一排排书脊,说:“你的朋友比你大还是比你小?”“比我大——”我不假思索,又想到三物的脸庞,补充道,“一点......”杨老师抽出一本棕黄色外皮的书,说:“看这本。”说完,指指我手里的《红岩》说:“这也是本好书。”放学回去,我把书递给三物,说:“看这本。”三物摸着封面,念出了书名:“《稻草人》。”本来想着杨老师说《红岩》是本好书,就趁着借之前先看一下,好在三物面前摆谱子,结果直到放学,《红岩》还是一点儿都读不懂,遂放弃,借了《稻草人》,离开学校时,我还特地将歪了脑袋的花扶正。我羞着脸庞说:“...这本我还没有看过......”言下之意,三物听明白了。于是,我们就着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把《稻草人》看了一遍又一遍,管图书的班委不断催我还书、还书,催到杨老师跟前,杨老师含含糊糊打发走了她,我才迟来还回去。
异日,老大哥的亭子面前围了几个人,包括眼镜夫妇在内,还有一些面熟的生人,他们面色凝重,一个两个铁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回去我问母亲老大哥的亭子怎么了,母亲让我自己掌嘴,我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便胡乱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晚母亲不让我出门玩耍,我看见社区门口来了些穿白大褂的,后来又来了些警察,一阵喧嚣便回归平静。我心中莫名想念起老大哥,想念他的奶糖,想念之余惊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没几天,一个身着长袍的道士来亭子旁,围着亭子又唱又跳。自此,凡人路过,无不敬而远之。三物偷偷告诉我,老大哥过年的时候饿死了,死在亭子里,眼镜发现的。我‘哦’了一声,突然想起《稻草人》中一个篇章,讲述诞生在抽屉里的傻子,傻子天生不哭不闹,眼睛追着亮晶晶的硬币跑,在路灯下,在人们刻薄的话语中。
我们都在长大,脸庞会消瘦也会丰腴,嘴里的牙会飞上屋顶也会重新长出,就算月色斑驳也会脱落然后焕发新生,时间雕琢着整个宇宙,只有当我们回头的时候才会发现。母亲将楼下的沙发搬去卖了,用换的钱,买了我十岁的生日礼物——旱冰鞋。我简直爱不释手,整整一天将它穿在脚上,不愿意脱下,生日当天更是如此,那天周日,是个闲暇的日子,其实对于父母来说,一年到头,不存在双休,过年的五天,才真正意义上是属于他们的假日,再者就是我十岁的生日。父母早早从忙碌中抽身,我游荡在楼下总想着找点事儿干,地上不锈钢盆里的漂浮着一层油脂,猪肚腩一条长长的肉蜷缩在里面,皮外翻,烧得漆黑,这是回锅肉的食材。我负手一一看过去,蒜苗、土豆、生菜、腌好的牛肉、热气腾腾的鸡汤、速冻丸子和死不瞑目的鱼虾,父亲着手处理鸡胗,我走过去问:“这个东西好吃吗?”他咂咂嘴,神情不言而喻,我只当从鸡胗里面翻出来的粪便不算什么稀奇的大事,毕竟都是吃饲料长大的,也干净,就说了句:“我不吃。”母亲听见我的话,伸着脑袋过来道:“你不吃我们不吃吗?”她一双巧手三下五除二把葱姜蒜连带缸里泡的红辣椒翻出来洗净剁碎装盘备料,忽觉少了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