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光提着一只纸糊的走马灯,不是甚亮,只能照清前路的轮廓,但今晚的月亮极大,大的仿佛悬浮于地面,月亮光倒是比灯光还要亮似的。他深一脚浅一脚搀着崔筠,沉默不语。
崔筠似乎心情不错,竟对着谢浮光道:“我忽然觉得山里的日子还不错。”
谢浮光微微点头,那一盏昏黄的走马灯被风吹的熄了,他才道:“我也觉得是。”
“你不觉得辛苦吗?”崔筠扶着谢浮光的胳膊,她今年十三岁,一年之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不觉得,这样很好。”谢浮光惜字如金。
崔筠忽停下,看着谢浮光道:“我还没有见过你长什么样子,”谢浮光也是一顿,不知道怎么回答,崔筠却道:“我也没见过这瓢泉的山水是什么样子,贾爷爷的醉翁亭定是不错,但是我又想,其实这样也不错,我看不见,在我心目中,我叔母就是我母亲的样子,我跟我父亲一样受些苦,这很公平。”
谢浮光想,一定是酒的缘故,她今日说了这么多,让他也有心思打开话匣子:“姑娘,不是这样的,崔大人不希望你这样受苦,我也不希望。”
“浮光,我没听你说过以前的事。”
“姑娘想听,我就说给您。
去年那时候,我确实快要活不下去了,我当时要去找我父亲,我那时候想,要是找不到,我就随我母亲去了,这样活着真是没有意思。”
“你母亲怎么了呢?”崔筠问着。两人一起坐在庄子不远处一颗大石头上。
“我母亲被胡人杀了,我一个人从北到南,花了两年时间,终于打听到我父亲的消息。”
崔筠想着那日相见的场景,肯定道:“但你没有找到他是不是?”
谢浮光摇摇头,“他死了。”
一瞬的沉默,崔筠问:“那两年你是不是吃了许多苦?”谢浮光答:“是,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崔筠也想起南渡那两年,她有父母照顾,却也一路躲躲藏藏,漂泊流离,谢浮光只会更艰难。
说到这里,崔筠忽然将右手往谢浮光身边探去,谢浮光僵直不敢动,等待那个手掌落到他的脸上。
崔筠手指冰凉,顺着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巴,谢浮光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只是僵直坐着,任她分辨。
崔筠抚摸过他的脸,再一开口却换了话题:“我想让林英大哥跟张省去闯闯,他不该被我困在这里。”
谢浮光答:“他为人执拗,只怕不愿离去。”
崔筠道:“我会想办法。”
两人结束话题,走到庄子门口,见林英正靠在门前石柱上打瞌睡。
谢浮光过去拍醒林英,林英见二人回来了,宽慰笑着迎二人进去。
第二天,崔筠说了要让林英跟张省去的事,林英猛的仰起头道:“我不去,姑娘若执意让我去,我就以命相报。”
崔筠有些不解,问道:“林英大哥,你一身武艺,以前不得志,现在有了机会,难道不想投身报国,立一番功名?”
林英道:“以前想,但现在不了,只因我现在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在成就那一番功名之前,只能先做我自己。姑娘,我对你心中有愧。”
崔筠叹气点头,也不再为难他了。等林英走后,崔筠问谢浮光道:“你同林英大哥一样吗?”
谢浮光摇头道:“我没有愧疚之心,”他正视崔筠:“我对姑娘从来是问心无愧。”
也不知为何,崔筠不想再问下去了,她岔开话题道:“我们下山去吧,王大夫该为我扎针了。”
等他们到了山脚下,谢浮光远远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朝他们奔来,正是贾营和盼兰,两人跑到他们面前还在喘,盼兰拉着崔筠的手道:“筠姐姐你来晚了,张省哥哥已经走啦。”
盼兰手一指,谢浮光远远看到张省一骑绝尘,已行的远了。崔筠倒是不在意,摸着盼兰的头道:“没关系,他还会回来的。”
远处那一人一马忽然勒马止步,回头看去,见山脚下一片青郁,翠色葱葱,打马而去。
崔筠先去看了贾轩才去王鸿信家里,王鸿信几次为她行针,眼看着余毒已清,崔筠眼疾却没有丝毫好转,看不见还是看不见。王鸿信一筹莫展,崔谢二人也有些闷闷的。
崔筠原先不愿医治眼疾,她母亲去后,她日夜啼哭,以致伤了眼睛,却因为眼疾而得叔母细心照看,她便觉得以一双眼睛换一个新的娘亲也不错,再之后,她每每听到父亲在受苦,便觉得自己眼疾病痛,也算是尽孝了。
但是谢浮光与张省给了她希望,如果能做一个正常人,谁愿意当一个盲人呢?
这样希望与失望之间反复徘徊,崔筠听到眼疾难治的消息也是气闷。
谢浮光却是因为崔筠的难过而难过,他早就接受崔筠眼盲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她比那些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