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少了。
裴沉榆从只言片语中捋清了事情脉络。这襄州知州曹淮先以粮储不足为借口阻挡流民进城,又与乡绅富户暗中勾结抬高粮价倒卖救济粮。如此一来,城外流民饿殍遍野,城中百姓掏光家当,大把官银全进了他的腰包。
可他为何如此大胆?虽说和亲的车辇行进缓慢,但总归就是近日到达。到时候事情捅到五皇子耳中,那可就是杀头的罪名。
不,等等!
裴沉榆突然忆起一事,前世她也是经此地入漠北,却未曾见过流民的踪迹。难道上千余人短短数日竟能凭空消失?
霎时间,一种极为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惊得她浑身冷汗。
恐怕这些人不是消失而是死了。没有需要安置的流民,也就没有值得问责的罪名。城中知晓此事的人都是尝到甜头的共犯,自然也不会冒险戳穿。
兹事体大,还得仔细查明方能做论断。
“你方才说你娘和他人所得何病?”
凌霄答道:“说是疮病,具体不太清楚。我娘之前会用茵犀香煮汤辟疠,现在草药早被饿不择食的流民啃光,病情也是迅速扩散。”
裴沉榆叫来林梧,让他带着凌霄去各处药堂问诊开药,又嘱咐刘方等人备好足够的干粮。
“姑娘你这是何意?我们是来做生意的,犯不着做这些赔钱费力的事啊。救了那些人也未必会记着你的好。”
“我爹不在,我的话就这么不顶用吗?”裴沉榆冷然睥睨一眼,隐隐有些迫人的气势。
刘方被这气势压得连连摇头直呼不敢,忙拽着身后小厮出了门。
凌霄领着林梧走出二里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家姑娘究竟是菩萨心肠还是头脑不好?官家不管的她敢管?”
“愿意帮你还这么多话。”林梧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不过姑娘自幼性子怯懦常受欺负,也不愿与外人亲近,现下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凌霄眼睛骨碌碌乱转,想起自己娘亲也是如此,明明自身难保还要采药救人,真不明白所图为何。
两人谈话间迈入药堂,那掌柜见凌霄一身破落衣裳,刚想张口逐人。就见后面爷放下一锭宝银,转瞬换了副满脸堆笑的表情。
凌霄感受了一把狐假虎威的快乐,当即板着脸使唤掌柜开方、抓药、称重,看着他团团转的模样噗呲笑出声来。
林梧将这笑容收入眼底,也无意破坏她的兴致。两人接过药包,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家,逛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裴沉榆换了件素绒绣花袄,外面披着软毛织锦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地侯在门外。见他们回来领着一道向城外而去。
士兵对于出城之人并未过多盘问,一行人跟着凌霄不经官道沿小径上了山。沿途的树皮、草根都被啃了干净。偶有几具尸体横陈,有些已然开始溃烂。
“我们大多是白日出去觅食,夜里回这边歇息。好在山头有一座破庙能供瓦墙遮头,不然天寒地冻可熬不住几晚。”
一刻钟后,裴沉榆见到凌霄口中的破庙,不过是几间残破不堪的屋舍,地上散落着枯草碎瓦,泥塑佛像上也结满了蜘蛛网。将将迈入门内,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味迎面扑来。
此处聚集的流民众多,大多都生了重病,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连扑上来讨要食物的力气都没有。
凌霄眼尖地瞧见自己的娘亲,连忙迈步上前。那是个瘦弱不堪的中年妇女,脸上同样涂着黑乎乎的碳粉,已经几欲昏厥。
裴沉榆跟在身后,隔着一条巾帕掀开她的衣袖,入眼处皆是斑驳的恶疮。
裴沉榆将制好的药丸以清水送服,又把干粮掰成小块放入她口中。林梧等人有样学样,也忙着照顾其他病重的流民。
“霄霄!”凌氏悠悠转醒,眼泪也随之涌出,“娘还当你回不来了,正梦见去黄泉路上再做母女咧。”
凌霄也带着哭腔:“娘,可别说这种丧气话。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你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凌氏眸色变得晦暗,叹道:“你三叔他就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