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
落日如血,红幕如细密的纱网笼罩着这连年战乱,饿殍遍野的苍茫大地,透着令人心悸的血色与苍凉。
侥幸存活的百姓不及哀叹命运之手的残酷,他们麻木而疲惫地等待着下一场随时可能迸发的大小战役,下一次不知起自何处的疫病,下一个亲人被夺去性命的悲痛之日。
他们中有的已放弃,随时准备着随离世的亲人而去脱离这苦海;有的心怀希翼,祈愿混战早日结束,太平日子的到来;有的豪气冲天,欲以勇力才智在史书中写上自己的名字。
侥幸未落入人口的青蛙小心翼翼地跳上道旁,感受着大地落入黑夜前的余温。少顷,却惊得猛地一转,急跳了数下潜入沟渠中。
道上传来轰隆隆的踏马车辕声。一队军兵驾着百余辆马车急冲而来,顷刻间疾驰而过,卷起了丈许高的厚重尘云。
尘云渐渐散去,青蛙探出头来,悄悄再次挪到道旁,刚略略舒展开身子,又突得一缩,比先前更迅猛地急跃了开去。
落蹄如急促的鼓点密密地敲落在地上,一队精骑直追前方车队而去,转眼间已不可见。
“大哥,前面到了岔路。我去引开追兵。”前队中一瘦削矫健的男子对身前一马身距离的国字脸大汉喊道。
“好,正阳。一切小心。”宋扶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结拜八年的兄弟。这,或许是彼此的最后一眼。心情虽沉重却容不得他再犹豫,钢枪在空中一划,沉声发出命令,“分队!”
六十多辆马车跟随宋扶山转上了小路,几个转弯消失在山坳后。
洛正阳领着余下的五十精兵和做诱饵的四十辆载着空箱的马车,继续在官道上疾驰。透过身后的扬尘隐约可见一个小黑点,两个,三个,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如驱之不散的盯着桌案上肉食的苍蝇......
宋扶山领着众人在山间疾奔,心中思如潮涌,当年跟随黄王征战此间,无意发现一个可藏宝纳物的山洞。黄王戏言道,他日若落败,可于此处纳藏赀财,以做东山再起之本。如今一语成谶,他,能否渡过此劫,可还会再起......
想起临行前黄王握住他的手,沉重且郑重之语,“扶山,起义之初你即跟随我,你品行端直、为人忠义,我最是了解。如今我军接连败退,我虽杀了李详以儆效尤,然军中不知多少将领已生异心,欲效仿那朱泼三投向唐军。如今我可信任的人寥寥,惟将此重任托付与你!”
跟随黄巢多年,宋扶山虽不赞同义军甚至黄巢的一些作为,但黄巢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对己深信重用...... 他双手紧攥缰绳,若能不负所托,便舍了此身又何惜!
听得身后隐约再起的马蹄声,他心中如坠千斤,思道:“此事甚是机密,仅黄王与我知晓,又于凌晨大军酣睡时点拨人手悄然离营。便是这几个结义弟兄,也只是出发前才与兵士一同得知。对方是如何知晓的,怎得这样快便追了上来?”
“大哥!”
出发前宋扶山与三位义弟分配了职责。三弟‘铁臂王’王同庆守在队尾负责断后。此时王同庆狠抽了记马臀,超越数十辆马车,对着队首的高大背影遥遥呼道:“前面便是山脚,你们前行,我来断后!”
“三弟!” 宋扶山疾然回首,王同庆那扬唇而笑的面庞一如往常说“大哥,我去沽酒”般轻松。宋扶山目中一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王同庆已一扭头,以决然之姿冲向已知的命运。
三弟的背影急速驰远,宋扶山嘶声送出呼喊:“你必须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咱们兄弟再喝他个三天三夜,一醉方休!”
山脚下,王同庆停了马,纵身一跃立于马上,手持双锤,凛然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他所领的二十骑兵散于道上,严阵以待追兵的到来。其余人跟随宋扶山沿狭窄的山路而上。
山花烂漫,在夕阳的金光下笑得甚是灿烂。宋扶山只觉得这一片艳红万分刺眼。车粼粼,山脚传来厮杀声,夹杂着宋扶山熟悉的那中气十足的“呀”、“嘿”、“奶奶的!”
拼杀声渐低渐弱渐微,消弭之际宋扶山仿佛听到了一声“大哥”,带着百般的留恋与不舍。前路渐渐模糊,然而自山脚而上的蹄声令他继续连鞭狠抽马臀。
天光渐暗,众人行得越来越高,山路越来越窄,渐狭至仅容一匹马通过。山道石砾碎杂,一侧岩壁峭立,另一侧涧谷深幽。
众人已弃了车,将箱子置于马上,勉力催着马紧贴岩壁一侧前行。
突闻“啊”的一声惨叫,一匹战马失了脚,伴随着马匹的凄厉嘶鸣,人与马带着箱子一并坠入深涧,连着长长的惊恐狂叫与悲鸣嘶声。耳闻数道撞击岩壁的砰通声响,过了片刻才以沉闷的一声咚结束。
众人背脊冷汗涔涔,愈发紧张地盯着身后战马的每一次落蹄。
转过个弯,水声隆然,面前豁然开朗,再行得百多步,有一块宽阔的平地,脚下却没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