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厅台仅于中央置着一张瑶琴,女子缓缓盘膝坐下,双手轻落于弦上。
吴行歌的师傅精于音律,她却对此无甚兴趣,相较枯坐于琴前一遍遍练习,她更喜爬树抓鱼劈柴做饭,师傅便也不勉强她习琴。
然而听惯了师傅所奏的琴音,她便有了挑剔的耳朵,他人弹的常觉不能入耳。
但女子所奏的引子一起,她便收回了漫不经心。
先是几个空灵飘逸的泛音,继而转入缓慢的散板。琴音清丽而净,和润而远,细微时如呢喃细语,低沉时如老龙沉吟。
行歌渐渐被带入其中,彷佛身处月白风清的幽谷,闭目盘膝坐于岩石上,身旁细水淙淙,徐风摇松,似有若无的幽兰淡香,间有几声鸟鸣,风淡月明人静,直入忘我之境。
楼内也是鸦雀无声,直至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袅袅散尽后,吴行歌方动了一下,调整了在树上的姿势。
洛载清道:“吴娘子,你方才听得很是专注。你也好抚琴吗?”
女子若琴艺佳自是被人称羡赞美。吴行歌却不忸怩,坦言自己才艺上的缺欠。
“我性喜动,于乐器很是一知半解。然我师傅精于音律,常于云峰清涧抚琴吹笛。古有‘伯牙鼓琴而六马仰斜’,师傅的琴艺,嗯,‘五马仰斜’总是有的。这位娘子比我师父略有不如,但也很是出色了,算‘四马’吧。”
洛载清听她以四、五、六马评论几人琴艺,不禁哑然失笑。
同行这半日吴行歌还是第一次见他露齿而笑。但见他贝齿洁白齐整,目若灿星,他的面部线条硬朗,沉默时有刚毅之气,而大笑时很是明朗。
吴行歌回问道: “你觉得刚才的一曲如何?”
她原不过随口一问,哪知洛载清侃侃而谈起来:“此曲名为‘幽兰’,传为东汉之年所作,人称此曲‘古淡幽宕,有若仙声’。这位女子技艺高超,‘吟猱绰注,轻重徐急’的技法极为娴熟。不过适才的仙音,一半由于她的技艺,另一半却是出于那把瑶琴。”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见吴行歌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受到鼓励而继续道:“此琴的形制为落霞式,其一二弦如洪钟,六七弦如金馨,四弦五徽以上如羯鼓。似为唐斫琴名家雷氏所制。四川雷氏造琴,相继三代人,其中以雷威最为著名。相传每当大风雪降临,他就酣饮浊酒,穿簑衣,带斗笠,至峨眉深林中,聆听树木之音。若其声连绵悠扬,则选作斫琴之材。《琴话》云:‘唐雷琴不易得,唐雷威琴尤不易得’。”
吴行歌见他神情自然明快,虽侃侃而谈却无卖弄之意,朝他拱了拱手,笑道:“原来你甚通琴道,佩服佩服!”
洛载清本非善言之人,自三年前陆五叔教授他习琴,他便喜欢上古琴“清、微、澹、远”之意境。故而不觉间说了这许多。被行歌这样一赞,他忙摆了摆手,腼腆道:“我也是听教我习琴的五叔所说的。我习琴时日尚短,只是略通皮毛而已。”
“不过,”洛载清双目微凝,疑惑道:“这女子琴艺高超,几段指法高难处均弹得流畅无比,为何却在空弦时有两个音慢了半拍?”
吴行歌虽不抚琴,但于音乐的天赋悟性却不小,又经师傅熏陶,也察觉了那处极微的滞涩。
她注意到,错音发生时,二楼东南角那间雅室的室窗被推开了些,隐约可见一角月白衣衫。思道:“是因为阁中人吗?”
此时抚琴女子已施了礼,下了高台,缓步踏上木阶,登上二楼,婷婷袅袅地停在那间雅室的门口。她微低着头,似乎在等待室内人的吩咐。片刻后,雅室珠帘双分,女子走了进去。室门、室窗随之关闭。
此时楼内复又热闹起来,也有几位客人离了席。
有一人喝得醉醺醺的,歪着身子由一高一矮两位朋友扶着走了出来。嘴里还念着:“晴雪的手真细滑,呃,再,再喂我一杯。”
高个朋友笑道:“再喝,误了戌时前归家的点,尊夫人的河东狮吼有得你受的。连带我们两个带你出来的也要被骂。”
酒醉男子道:“难得陆兄来到杭州,我就和你们玩乐的晚些她又能怎的?” 口上逞着强,脚步还是摇着晃着朝门口而去。
矮个陆姓男子道:“顾兄、王兄,这月溶小娘子,果真如传言般天姿国色、琴艺超绝。不知如何方能有幸得佳人一笑?”
王姓男子道:“陆兄,汝家乃名门望族,族人世代入仕。陆兄你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任何女子若得你青眼乃是她八世修来的福气。只是这月溶娘子,听说颇为清高,无论家世、地位、才华、资财均不能打动。”
酒醉男子插问道:“难道竟无人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君?”
王姓男子道:“ 顾兄,你不常出来,怕还未听说。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若连这水都是你家的,岂非想何时得月便何时得月?”
见二人似明非明,他指了指这宅院,放低声音道:“ 本国两大商贾,‘北地寒梅,南郡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