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县,夜雨。
时值盛夏已过,天气渐渐转寒,眼看着就要入秋,秋风未起,夏雨却已有了秋意。
缠绵不尽,仿佛从天上坠下来的一根又一根的细针,若无遮挡落在皮肉上,寒浸浸地直往骨子里钻。
公事办完已经很晚,祁渊打着伞回到自己所居的厢房,站在檐下轻轻拍了拍自己有些被雨濡湿的肩膀,这才走到房里去。
因是衙里临时住所,所以这里才浅浅两间,里面一间是卧房,放了一张床榻与一张窄窄的小几,上面放着夜里喝水的茶壶和茶杯,外边一间甚至没有待客的桌椅,只有一张方方正正的桌案,是祁渊平日里回来之后看书写字用的。
除去一个孤零零的书架,墙壁上只挂了一副春景图,更不用提其他陈设,一应全无。
祁渊过得简单,这就是他素日的样子。
他在外间的桌案边坐下,这段时日兴德不在,阿茂又不大机灵,常常忘了收拾,是以桌案上有些乱,祁渊倒也不责骂阿茂,自己若有空便自己把桌案收拾了。
等草草整理完一遍,祁渊身上方才从外面带进来的湿意也渐渐消散,阿茂为他上了一杯热茶,他抿了一口便放在一边。
左右边是刚刚被他理好的一叠书,祁渊拿开最上面那本,下面压着一封信,是兴德派人先送回来的,已经拆封过了。
是祁渊昨夜拆的。
他重新又把信笺拿出来看。
兴德在信上说,她已经故去了。
祁渊昨夜看到信之后,一夜未睡。
直到今日,他还不能相信信中所言,明明离别时她还是好好的,也说了会等他派人去接她。
没想到等到的会是这个结果。
祁渊甚至想过冯氏或者窈窈的家人发难,却从来没想到窈窈会死。
祁渊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在衙里办事,一日下来劳累得紧,此刻才沉下心,重新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兴德的信不长,寥寥几言已经把她去世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有疑惑的。
一个低微的婢女,在一场风寒之后便一命呜呼,这似乎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只不过是与他有了一些纠葛,他想娶她为妻。
那也是曾经了。
窈窈已经死了。
如今再回忆起来,祁渊只觉遗憾,她的脸在他的记忆中朦朦胧胧的,像罩着一层纱,记得最清楚的也只有她望着自己的那双眸子。
为何那几晚的烛火那样幽暗?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等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人再也见不到了。
祁渊把信笺重新折好放进去,这回收到了一个匣子里去放好。
他在灯下枯坐许久,渐渐夜深起来,雨也越下越大。
阿茂打了个哈欠,上前道:“二爷,夜深歇了吧?”
祁渊的手慢慢攥了攥,思忖片刻后才道:“我要出去一趟。”
“可是已经很晚了,二爷有什么事明日做也是一样的。”阿茂愁眉苦脸地劝道。
祁渊却已经起身向外面走去:“不要你陪,你先去睡便是。”
廊柱旁还靠着他方才回来时用过的那把伞,阿茂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祁渊重新拿起,打开之后便走入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他去了才新买下的那处住所。
虽然不知道会在青县待多久,但这回祁渊还是置办下了宅院,要成亲总不能委屈了姑娘家和他挤在那两间小小的屋子里。
宅子就在离青县县衙不远的地方,青县本就不大,如此他进出也方便,前后刚好三进,不大不小,只有他与窈窈两个人住,再加上三四个仆人刚刚好,本来这几日才正要打算翻修。
祁渊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阿茂到底是气喘吁吁赶了过来,见祁渊立在那里,便忙道:“我带了钥匙,这就给二爷去开门。”
祁渊拦住他:“不用。”
他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不知是手微微颤抖着,还是因为风刮的,伞晃了一下。
空无一人的街巷中,似乎有人自氤氲雨雾中缓缓走来,祁渊定睛看过去,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
他忽然失笑,继而又摇摇头。
他连她的脸都记不真切了,哪怕她真的还魂到了他跟前,他怕是也认不出来的。
祁渊对阿茂道:“这宅子先不用修了,我不住。”
阿茂点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问:“那要不要先卖了算了?”
“放着便是。”
祁渊说罢,转身离去。
***
自从兴德带着姜月仪的“死讯”离开之后,姜月仪自觉浑身轻松了一半,祁渊的事总算完全了结了。
只是祁灏这边,却是真正让她忧虑尤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