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后悔跟着谢玉娘走出来,她心中没有仇恨,有的只有看见了更大天地的肆意。
“朱少爷。”
走累了的迎云正准备招呼人喝茶的时候,忽得有个人在他身后唤她,回头看去时,竟然是个熟人。
“张大老爷,稀客啊,去过流云坊了?”她粗着声气明知故问。
张大老爷已过知天命之年,但保养得当,细皮嫩肉的脸上留着修剪精致的胡须,殷勤地对她一拱手:“流云坊自有人去,而张某此来,却是为了朱少爷啊。”
“我?”
迎云好奇了起来,左右瞧瞧,让水手们自行去吃喝——钱自然是她——自己则引他进个茶铺,打赏了伙计后到了二楼雅间,又要了壶精致新茶,待茶博士退出之后,她才亲为张大老爷倒茶,笑道:
“此处无人,大老爷请讲吧。”
“好细致的行事,”张大老爷啧声,带着惋惜之色低声道,“朱家顶门立户的明明是老弟,如今却是令妹出了风头,反让老弟退了一舍,可惜,可惜,却不知将来令妹若坐家招夫,老弟又该何去何从呢?”
迎云本是真想喝茶的,但茶杯都到嘴边了,听见张大老爷这话,手一抖,差点儿没把茶水泼出去。
什么和什么啊?
只她这副模样看在张大老爷眼中,像极了被说破心底利欲后的失态。
“咳咳,”迎云不打算戳破眼前人的幻想,只用一口茶压下笑意,正色道,“张大老爷有何想法?”
“朱老弟,张某确有一个极好的想法……”
*
“这是八通商号的兑牌和契书,一万贯钱,还能娘子过目。”
绣楼之中,张大太太很是殷勤地将东西递给了谢玉娘。
谢玉娘没接,目光在张家上门的两位太太之间转了一圈,柔和浅笑道:“说好的是五千贯,怎的又成了一万贯?小女虽气不过前事,但言必有信,那五千贯收回去吧。”
张大太太随着谢玉娘的话,脸上现出真诚又难过的笑。
“娘子啊,要说前日的事情,实在是我们家这几天被海贼劫怕了,才错听了人言。想娘子也是做海上买卖的人,自然是晓得那海上的不太平,说句出了门不敢认的话,如今竟然还有那等大族之家豢养海盗,我们这种中等人家苦啊,在哪儿都是被人欺负的命。想娘子也能明白我这话,不然为何娘子家那好布好刺绣只往海外卖?难道那各郡州甚至京城不比海外蛮荒之地有钱?还不是因为娘子家也不过新富,缺了依仗,才不敢出泉州吗?”
谢玉娘还没怎样,她身后的掌事和武大叔听见了,先忍住想要骂人。
脸都不要了!
如今的泉州,连街边的乞儿都知道,如今泉州最大的三支海盗,寻常走海商的商户,若敢不分利钱给那三支海盗,那在海上遇见灭顶之灾。
而其中一支海盗,就是张家养着的!
武大叔恨得骨节都捏响了。
他的家人,他的老东家,就是死在了张家豢养的海盗手下,要不是玉娘子,他早就是奈何桥上的水鬼了。
如今他们竟然还敢一而再害人!
谢玉娘听见了身后二人愤怒的呼吸,轻咳一声,示意他们不必着急。
她自幼被祖父带在身边教养,各类胡话官话套话听太多,是以今日从张家人口中听到,也不算稀奇。
眼前这个号称中等人家的张家,曾出过两位宰相,有两个仍在朝的侍郎,几个朝议大夫。
若不是有这等背景,凭什么敢这般肆无忌惮?
也正凭这般背景,此时这般态度,想必不会是简单的道歉了。
是以,谢玉娘静静地不说话,只用目光问她还要说什么,不若一遭说了。
张大太太哪儿会在意玉娘子身后的仆役?她只一直在看谢玉娘那双年轻的眼睛,自然也将她那薄如蝉翼的面纱之下的烧伤,看得极其清楚。
好看的一双眼睛,奈何脸上的烧伤已经不是丑了,而是极为骇人。
再能干的娘子,又有什么男人会喜欢看这么一张脸呢?
还好能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