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对四周萦绕的海盗杀气丝毫不惧,只仍旧按着酒杯,对吴首领坦然道:
“吴首领也说了,要计成后,你我今后才算是一家人,才能同奉一主。既然如此,不若留着此酒,待事成时,我与我的哥哥,带着我那船队上的好儿郎们,陪诸位痛饮三天三夜,可好?”
神色森然的吴首领听罢,非但面上阴霾顿散,还转怒为喜大笑起来:“哈哈哈!娘子果然爽快!来人,给娘子换茶。”
谢玉娘浑不在意他的反复无常,只将琵琶放下,端起换好的一盏茶,起身对满屋容色各异的海盗浅笑道:
“今日先以茶代酒,敬过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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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散了宴席,谢玉娘依旧由那红鱼陪着,去到岛上为她安排的屋子。
屋子里面很干净,外面有许多海盗把守,连屋顶上都蹲着两个海盗,说是“护卫”,但谢玉娘明白,是不许她在岛上随意走动的意思。
不过这是她一早就猜测到的,因此不理会他们,只对红鱼道:“我不惯人服侍,但要劳烦红鱼姑娘帮我要了热水来,我想沐浴。”
“好,那娘子先喝茶。”傻呵呵的红鱼殷勤地拿起茶壶倒水,却又笨拙地将茶水撒在了桌上,“哎呀,撒了……娘子,洗澡水有的,新衣服也有,嘿嘿。”
只见红鱼边絮叨着,边极快速地就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轮廓,又点出一个方向。
“无妨,”谢玉娘已经拿出帕子擦去水迹,柔和地笑道,“吴首领周道,多谢你了。”
红鱼傻乐着出去了,还被门槛儿绊了一跤,笨拙得让外面的海盗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
而屋中安坐的谢玉娘,才终于平复了紧张的心情。
是的,紧张,她念头转过来,不由自嘲一笑,回忆五年前那个大家闺秀的自己,敢不敢做这种事情。
她好像早记不得曾经自己的模样了,只是那个自己越模糊,家中亲人们的脸就越发清晰。
这样的自己站在他们面前,她摸了摸脸上作假的烧伤痕迹,心想,只怕更要对面不相识吧。
但谢玉娘不曾后悔。
五年光景,她看了很多也听了很多,有与沈惟良有关的,也有与他无关的,只是久了,有关没关的事情都与她的仇恨融成了一体,以至于让她想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自己,也为那些人多做些什么。
纵然没有太子,多经营几年她也会凭自己除掉海盗,积攒起足够的人望回到京城去复仇,她本以为太子的到来不过是加快进程,却不想可能牵涉在内的皇后,又给事情添了变数。
是以她才决定以身涉险,趁太子尚不知实情时,逼他一逼。
她想赌一次太子对黎民的良心,就像太子为逼太平帝剿匪而挨上一刀那般,纵然她不会将一切都压在贵人为维护生母随时可变的良心上,但早一日解决这些海盗,于百姓而言是好事情。
只愿,诸事种种,能如她计划那般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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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娘到了海盗窝里的第二天傍晚,在南安县城里养伤的太子,才听说谢玉娘竟然亲自涉险,当下急得从榻上坐起来,又因动作太大,背后那好容易愈合的伤口,差点儿又崩裂开。
他疼得唇上都没了血色,慌得杜忠和汪大夫都忙过来看,但沈继宸却生了大气,颤抖着抬手指着杜忠,喘了半天缓过那口气,恼怒地骂了一句:
“废物!”
关系大局的事情,他非但提前不知道,事后都过了一天才知晓。
知道自己办坏差事的杜忠早就跪下,大气不敢出。
太子待人素来和气,如今天这般指着鼻子骂人的时候,还是头一回。
但那位玉娘子行事也太出人意料了,杜忠之前认为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的商贾女,还觉得太子看重她未免太过,但如今看,这女子的胆量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了。
沈继宸也知此时责备杜忠无用,保住谢玉娘才是关键,只略一思索便道:
“去把……”
他险些说出迎云的名字,只他的性子越恼怒反而越清醒,脱口而出之前便改了口,“那位朱少爷请来。”
“是,属下立刻就去,殿下千万保重。”
杜忠不敢耽搁地去了,沈继宸后知后觉天晕地旋,瘫倒在榻上,手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亦或是怕的。
她如此行径,是因为不相信自己么?
明明昨天之前,他们见过三次,她话从来不多,谦和有礼的,对自己的话总是有问必答,他也对她透露了些自己处置此事的决定,她连眼中都带着笑意,表示赞同。
种种情景让他有了种错觉,她是信任他的,至少,是已经开始信任他了。
却原来,不是。
好半天,杜忠才将迎云带了来,沈继宸看着那画着青色胎记的旧部脸上,是全然不认识自己的神情,气得脸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