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有得到明确答复,但今夜种种,令沈继宸的心情依旧比前些日子轻松许多,连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是以待回到县衙,让汪大夫看完伤口后,沈继宸便吩咐人在院中支了桌椅,看一看圆月,品一杯香茗。
待更晚些时候,从监牢里回来的杜忠瞧他这般闲情逸致,知他心情好,玩笑道:“看来还是那位玉娘子厉害……”
沈继宸嫌他语气轻佻,略沉了脸色,横了他一眼。
“……殿下以国士之礼待玉娘子,玉娘子也必然感念殿下的。”杜忠在他身边久了,甚清楚他的性格,忙转了口风,装模作样正色道。
沈继宸被逗笑了,只是很快笑容就淡了,轻叹一声:“可惜,连个旌表都不能为她争来。”
匪患暂除,吏治暂清,本是好事,偏等自己的奏本送入京后,父皇却又不高兴了。
驿站送来明发天下的诏书是要惩办恶徒,私下父皇却接连两封信,斥责他于除贼事上行事鲁莽,官员任用上僭越专断。
跟着水师去贼岛的原因沈继宸不好向父皇辩驳,因此鲁莽他认了;但他不过是将涉贼事官吏下狱,至于后续定罪、任命等事当然是要由父皇议断,身为太子的他亦不敢轻有异议,又何来僭越之举?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父皇竟然只要除贼匪,对各路海贼背后的主家并不打算深究。
并不信任自己的谢玉娘心有仇恨,都能想通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的道理,父皇坐拥天下却执迷几个官员的“朝堂稳定”,岂不是可笑?
沈继宸上疏相争,换回的却是第三封斥责他的密信,显然如果他再坚持,下次给他的申饬,就是明发的诏书了。
一如五年前的郑王逆案,纵然他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三皇弟是被人构陷,但在父皇口中,也不过是“目无君父,妄自尊大”。
他又开始气闷了。
父皇以前是疼爱自己的,如今顶着朝堂议论,违背祖制让自己代天巡狩,亦是希望他好生历练,免得当个不通天下事的太子。
只是身为父亲他疼爱自己,但身为皇帝,他又不肯信他。
太子不好当,尤其是他这种二十七岁,正当年的太子。
看见了不管,难对天下黎民;管了,亲爹先嫌他管得多了,是僭越。
“今日的刺客怎么说?”沈继宸压着心下烦忧,问杜忠。
“确是那姓吴的残党,末将留了两个活口,”杜忠回道,又思量了一下才问,“但还是要请殿下示下,那位孟覃到底要怎么处置?”
“自然是回京之后,直言相告,”沈继宸一听那个表亲的名字就烦,冷哼道。
“但陛下那边……”
沈继宸轻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又想起了狼狈的谢玉娘坐在甲板尽头,慢慢地整理那些书信证据的背影,想起她带自己去的村子,还有谢玉娘那郑重相托一拜后面的,无数牌位。
他必须对得起一些人才是。
“又能如何?”他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发狠道,“不高兴了,再赐死一个儿子就是。”
“殿下慎言!”杜忠吓得跪在地上。
沈继宸却已经起身,让杜忠同他一起回了书房,从谢玉娘给他的证据账册里,将一页有日照印章的内容撕下半页来,放进个有日照火漆信封里。
“送回京,让萧詹事亲自给齐王送去,”他道,“就说本宫私下,想听听他对此案的看法。”
“是。”杜忠立刻接过来,想了一下又问,“若王爷问起玉娘子,要如何应?”
“将她的来历说向萧公说明,让萧公自己看着圆,”沈继宸想起近期听到的传言,一笑,“不能撇清关系,更别说得太明白。”
“……是。”
*
次日,沈继宸便为着政务琐事,启程往他县去了。
纵然与南安县相邻,但揣测他与玉娘子关系的传言,也是一日一个样,一样有一样的离谱。
沈继宸倒是听得挺高兴,直到第四天,在清源县的他,听说谢玉娘举家往京城去了。
“……这边的买卖都交给掌事,玉娘子和她哥哥先带着二十个绣娘,坐船,自海路转运河入京。”
沈继宸不想她竟走得这么快,是以听完密探来报便急了,竟顾不得其他,干脆骑着马就往港口赶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海边的时候,谢家的船早已出港,成在海面远处,向北而去。
沈继宸失望地策马,沿着海岸上的小路,跟着船行的方向。
他总觉得能看见她站在甲板上的身影,便跟着那身影慢慢向北走。
又是一次不告而别,真是的。
直走了十余里,前面的路再难行了,方才停了下来,只目送着那大船,直到看不见了。
马行每一步,他背上的伤就疼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