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信沈继宸说的是实话。
早在七年前茗姑做了孟县令外室时,孟县令便为茗姑重做户籍,抹去昔日痕迹,就算太子耳聪目明,也不可能那时就将耳目安排到泉州去,因此茗姑的身份,只能是他新查的。
八年前的旧案因人操作,成了寻人顶缸加场大火便可抹平的小案子,而沈继宸不但能查清茗姑身份,还能对她直言石家事,必然是太子早起了疑,留了心,而他会留心,恐怕是因此事的幕后,不仅是个太府卿。
换个人来,也许会觉得这样的太子很可怕,但对她而言,沈继宸如此坦诚,是件好事。
“殿下聪慧,”想着,谢玉娘脸上有了笑意,言语间亦流露出吹捧的敬意,“民妇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贵人,所以太平十九年虢州的粮案,贵人有什么怀疑或线索,可否告知?”
沈继宸不意她会是这个反应,再看她清澈的眼神,便知她当真很开心。
……好吧,眼前女子的心思难猜,却也没那么难猜,比如今天,他就猜中了。
得意的沈继宸将腰背挺得更直了,又让宫人取了十几个栗子来,边剥边笑道:“有两个人证,但年纪太小记不真切,因此本宫不好轻言怀疑,不过娘子既然有眉目,本宫倒是可以先将卷宗誊写出来,交给娘子。”
谢玉娘的眼睛顿时亮了,身子微微前倾,惊喜道:“若民妇查真,殿下果能翻案?”
二人的目光对上,她不过是略凑近半寸,沈继宸的眼中便只剩下谢玉娘那双漂亮的桃花目,含情带笑,纵然她的脸烧伤厉害,却也不改这双眼睛的美。
比昔日皇后宫前初见时,因沾了许多尘世浮沉,所以更显夺目的一双眼睛。
方才决定要藏在心底,徐徐图之的东西,就这样简单又轻易地,只被一双眼睛勾了上来。
沈继宸的耳朵发热,耐着心跳点头道:“是,只要娘子查实,本宫必还冤死者公道。”
谢玉娘丝毫没有发觉沈继宸此刻的慌乱,只在得了他的承诺后,当场放下琵琶,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如此,民妇就先谢过殿下了。”
沈继宸看着谢玉娘拜下的身体。
若是此时有人瞧见,必然会以为她是受过了人的指导,才能将宫廷礼仪做得这般到位。
她不是不谨慎的人,只是或许连她都不晓得,她虽然不信他,但又很信任他。
沈继宸十分高兴地想着,但在谢玉娘礼毕起身的时候,将高兴都藏在了平静之下。
他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外间雪更大了些,已近午时,彼此已经将一些事情说开,谢玉娘便准备要告辞,只是没等她开口,沈继宸先起身走到屏风隔着的另一侧,不一会儿便又转出来,手中拿着新写的笺纸,将墨迹吹干后递给她:
“娘子不方便入宫,所以今后若有事情,可到此处见一位姓涂的老先生。”
姓涂的老先生?想必是他的智囊吧,谢玉娘接过笺纸,记住其上的地址后,才将笺纸放进了贴身的荷包中:
“是,时候已不早,外面这雪不知多久才能停,民妇要先告辞了。”
“我着人备车送你。”沈继宸立刻就要吩咐人。
“不劳殿下的,民妇亦有些事情,不方便总有东宫的人跟着。”谢玉娘忙推辞道。
“可外边雪这样急,娘子一人未免……”
只是他关切之语没说完,外面有宫人急匆匆过来道:“殿下,齐王求见。”
话音未落,就见披着斗篷的沈惟良从影壁后转出来,见他们二人并肩迈出正厅,脚步一顿,站在雪中对着沈继宸一拱手,笑道:
“殿下,是为兄来得不巧了?”
谢玉娘早在宫人来禀报时,便觉得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似乎周围只剩下雪花飘过的声音,等到沈惟良出现在视线里,她的眼中只剩下被血侵染般变成了黑红。
血,都是血,连天上飘落的雪,都是红色的。
是玉松和玉竹的血,是迎云的血,是自己的血,是她这几年听过的,那些无辜之辈的血。
有什么东西扼住了谢玉娘的咽喉,让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就在她几乎要失态的时候,一道影子拦住了她看向沈惟良的视线。
是绛紫的颜色,上面以金银线绣各色花样,似更浓重的血色,却有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气味,还有炉火的热气,笼住了她冰冷的脸。
谢玉娘渐渐清醒过来,看着沈继宸的背影,血液重回麻木僵硬的四肢。
她又能呼吸了。
“兄长怎么今日冒雪前来?是本宫失迎了,”太子的态度轻松且和气,不但能对着沈惟良笑意盈盈的,还能回身对谢玉娘道:
“既然如此,今年元旦日东宫的装饰用度,便都交给娘子了,若果然好,今后东宫的四季服饰,本宫也会交给娘子操持。”
已经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