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期定在了七日之后的旬休日。
韩昭入宫复命后没过多久,中书省便出了御史中丞外放扬州为刺史、以侍御史韩昭替御史中丞之位的谕令。本来因南巡之故“借服”的深绯官袍成了以后办公的正式官服,还正式赐了代表四五品官员身份的银鱼袋。
如今她不只是以山野平民出身官拜四品的第一人,更是在短短一年之内官至四品的寒门士子第一人。世家望族向来最看出身,她又偏偏是谢氏门生,就连冠礼也将在谢府举行,朝中官员都不得不给几分薄面。这请帖一发下去,宾客人数竟比上一世她在南阳侯府行的冠礼还要多。
定下冠期之后,下一道程序便是戒宾。戒宾便是在行冠礼的前三日,由主持冠礼之人到祠堂里祭告祖先。可韩昭一介孤儿,主持冠礼的谢太傅又不是自己族中长辈,这戒宾的程序本来是不用走的。
在冠期的三日前,谢钧却遣人到了她的破宅子,把她接到了谢府里。
谢府正堂里,谢钧背对着郑文襄公那幅山水图负手而立,见她进来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让开了身子。
在他身后,放着一张无名牌位,就像聚贤山庄祠堂里的那对,却只有单独一张。
韩昭一怔,但见谢钧朝自己递过一炷香,便顺手接过,朝无名牌位三拜,在牌位前的香炉上插上了香。
谢钧这才开口:“本来冠礼之前是要祭告祖先的,可是青州路途遥远,令尊的身份又不便在京里公开祭拜,我便自作主张,把令尊的牌位挪到正堂给你拜拜。”
韩昭仔细观察那张牌位,虽和聚贤山庄里的一样都是无名无姓,做工却稍有不同,显然不是同一张,而且只有一张而没有一对,是只为她的父亲而设,想是不知她被师父带到聚贤山庄的母亲也以亡故;而牌位看起来也有一段日子,似是早已放在谢府之中,并不是为了她的冠礼而制。最后,谢钧今日接她前来,让她在这张牌位之前上一炷香,她早已猜到谢钧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这一来他却是大方不讳的承认了。
她终于忍不住问:“座主是什么时候知道学生的身分的?”
“子曜到谢府投帖的那一日。”谢钧会心一笑:“你也许自己也不知道,你和你那师父是多么相似。”
他顿了顿,见韩昭脸上惊疑之色未去,便解释道:“你师父归隐青州,收的徒弟都是行走江湖的人,唯有小徒应考春闱。应考春闱还不只,更是有意改革刑狱,甚至这世间现状,活脱脱的便是另一个景行。”
景行,便是聚贤庄主崔行之的字。
韩昭奇道:“可座主又怎么知道,师父有小徒下山,便一定是故人之子?”
谢钧捋须,意味深长的一笑:“燕王长史结案之后,景行万念具灰,辞官归隐,同时怀着故人遗腹的女子也从世间彻底消失。十九年后,青州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解元郎,不是故人之子,还会是谁?”
韩昭沉默半晌,方轻轻说道:“燕王长史的……那件事,我那亡父是怀帝暗卫,他是没有选择而为之,可座主呢?既是亡父友人,当年何以推波助澜,让怀帝暗杀淮阳王登位仍得以正名?又何以留在朝中,登高至位极人臣的位置,可是为了什么?”
似是早已料到她会问出这一连串的问题一般,谢钧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举起一根手指缓缓道:“第一个问题,答案是因为即使没有怀帝,淮阳王也早已命不久矣。”
韩昭一下子怔住。她想过谢钧放不下朝中权势的许多理由,无非都和谢家或者谢遥有关。没想到,他说的却是,淮阳王早已命不久矣。就算没有怀帝的谋算,就算没有她的父亲假扮燕王长史刺杀淮阳王,他本就将死。
淮阳王本就会死,无名暗卫的命本就不由自己,所以谢钧不过顺水推舟,主审燕王长史案为的是让故友好好走完最后一程,让另一位故友带着故友遗孀和腹中遗腹子远走青州,最后顺便为自己谋得一个庙堂至高、极尽人臣的位置。
谢钧看见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沉默了半晌让她慢慢消化过来,才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
“景行为了故友之子而归隐,老夫同样为了故友之子而留下。只有位极人臣,手中握有他人无法比拟也轻易动摇不了的权力,才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身份,就算质疑了也不能真正考证。”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少年御史,似是在用眼神告诉她:只有手握无法动摇的权力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你一定明白。
又似是在用眼神告诉她:老夫要保护的人是谁,你也一定明白。
韩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把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问了出来:“座主的故友之子,是谢怀远?”
谢钧微笑着点了点头,嘉奖的眼神似乎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她是知道这“故友”是谁的,只是这真相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世界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偏偏,她的座主和她亦师亦父的师父是故友,和她那没有自由意志的亡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