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冷冷地看着他,眼里都是愤怒的敌意。
我太熟悉父亲那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
我紧紧握住满是泡沫的手,手心冒汗。
方嘉横冷静地说道:“聿东,我们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你别来我家,滚远点!”
方嘉横压低了声音。“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们需要你。”
父亲冷笑。“别说好听的,你走不走?不要逼我动手。”
方嘉横仍然冷静。“你不想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父亲沉默了。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有一种预感般的猜测,三个多月前,警察忽然找上门,或许和他们当下说的事有关。
父亲还是静了下来,让方嘉横进来。
他迅速注意到了我。
方嘉横顿了一下,静静打量了一眼我身上的伤。
我小心翼翼地,非常非常小声地,喊了一声方叔叔。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将我与他之间又划开了银河般遥远的距离。
父亲没有看我,当我是空气,转身回了房。
方嘉横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知道你在家,买了一盒蛋糕给你。”
他从手里的白色袋子里拿出一盒棋盘,连同着蛋糕一起递给我。
忽然想起来,六年前的那个午后,方嘉横给我巧克力。
他的兄弟秦放说,他是小孩子口味,始终糖不离身。
原来,他这样爱好甜的东西。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亲手绘制过棋盘,我买了一副新的给你。”
我顿在那里。
他是特意买来给我的。
他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赶紧将东西紧紧握在手里,低着头说谢谢。
父亲的房门没有关,我听见他让女友去客厅,又点了支烟,打火机的声音异常地清脆。
方嘉横低头看我,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问我身上的伤。
我不想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方嘉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颗巧克力,递给我。
“去吃蛋糕吧。”
我接下了,不敢看他,低头回了房。
父亲和方嘉横锁了门,在卧室里说话。
父亲的女友在客厅看电视。
我躺在床上盯着桌上的那盒蛋糕看,样式漂亮极了。
很久很久以后,忽然听见父亲在隔壁愤怒地喊起来。
“你的好兄弟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你他妈的还在这里做你的阔少爷!”
方嘉横也动了怒,声音冷冰冰的。“他的死我没办法,可我保住了你。不然你以为你跑了三个月,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吗?要不是我,你早和他一个下场。”
有巨大的破碎声响起来。
“我该感谢你!是吧?你他妈的把兄弟们当什么!”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听。
直到大门被猛地关上,双手已经浸满了汗。
方嘉横走了。
留下愤怒至极的父亲。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
父亲恶狠狠地伸出手指,盯着我。
“我不在的时候,方嘉横来过是吧?”
我轻轻点头。
铁般的巴掌甩上来。
我被他打地摔倒在床上。
他在我面前一边骂一边撕碎了我放在桌上的书。
雪花般的碎纸片落下来。
“你他妈的给我记住!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让方嘉横到我们家来!我弄死你!”
他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扯起来,耳光接二连三地甩下来。
“废物!趁早给我滚出去!”
已经哭不出声,眼泪落下来,脸上肿地滚烫。
父亲的女友坐在客厅里,将电视声又调高了几格。
父亲把我推倒在地上,用力踩我的肚子,踹我的双腿。
痛,只有痛。
很久很久以后,父亲终于发泄完,他对着躺倒在地上的我啐了口口水,回了房间。
我不记得在地上躺了多久。
肿起的脸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冷热两重天。
那些书页的碎片静静地落在眼前。
我躺在那里,好像这一辈子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见她关了电视,去洗澡的声音。她出了浴室,回到房间,同父亲说话,两人笑起来。
我慢慢坐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那盒蛋糕。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蝴蝶结,有好闻的巧克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