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一直到深夜,我听着他们姐弟俩聊天南地北。
方嘉横喝了不少,醉地打盹,一双锋利的眼睛起了红血丝。
嘉一的酒量极好,始终不见醉态。
他闭上眼,躺在沙发上,静静地睡。
司机将他载回公寓去。
嘉一还有工作要处理,她洗过澡,在客厅里看电脑。
我去楼下找她。
“怎么不睡?”
我缓缓摇头。“我可以做些什么?为了你们。”
她笑起来,放开了电脑。“你不安心。”
“是。”
我不安心。住方家的屋子,吃方家的饭,穿方家买的衣裳……我什么都不做,我不安心。
新年那夜,我向方嘉横承诺过,只要他收留我,我会永远追随他,为他做一切事。
她轻声对我说道:“新年那晚,我们吃完了年夜饭,正准备回家,是他忽然和我说,想去看看你,给你送些吃的。”
“为什么……”
那种举家团圆的时刻,他想到了我。
嘉一看着我,温柔的目光里有一种困惑。
“嘉横这几年变了很多,他忽然开始相信命运,常常独自去寺庙烧香,在那儿坐着,什么也不做。”说着,她轻轻笑出了声。“你大概不相信,嘉横小时候一点都不信这些,他总是对我摆出一副老成姿态来,对我说,这世上没有什么神鬼妖魔,只有欲望。”
她坐正了身子,模仿他那一种独特的说话语气和姿态给我看。“他总是说,‘谁能给出足够多的利益,谁就能拥有绝对的权利。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如果真有神,那么全人类都只会去磕头求神给点好处,而不是苦苦工作,赚得薪水。’”
我被嘉一逗得笑起来。
“可能经历的事多了,想起来,总觉得好些事是解释不通的,人就是不自觉会愿意相信起命运。”嘉一盘起双腿,往后靠进沙发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挂念着你,可能……是看到了他在意的一些东西。”
她轻轻握住我的肩。“你和嘉横小时候很像,一点不像个孩子,过分的懂事。可也有很多不像的地方,十岁时的嘉横绝不会肯向谁低头,他那时候性子很差,异常高傲,从来只有别人对他低头。”
我只觉得她没有完全对我敞开,话里有话。
但我不能知道背后的故事。
没关系,我可以一点一点地争取,让他们信任我。
“我们愿意留你,不是为了让你来给我们打扫卫生的。”她双手摊了摊,逗我笑。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这样的事,接受我,给我饭吃。”
我接受了恩,必有付出的代价。
嘉一端正起来,认真同我说道:“只要是我们的人,我们就会无条件护着。雾里,你已经是我们的自己人。你还小,如果真感激我们,想还这份情,我们等你真正独立,来日方长。”
一番话,已说得很明白。
她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回到房间,休息下来。
陌生,可舒适极了,宽敞极了。
这里连枕头都是好闻的。
一点没有穷人区的烟渣味。
这就是了,成年以前,我最后的一点享受机会。
我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短暂地抛却了那些使我痛苦的愤怒和仇恨。
我已经是寄人篱下的人。
收养手续繁琐,方嘉横为此努力了很久。
久到嘉一干脆拍桌定案。“不走流程了。”
方嘉横对她笑。“又胡说。”
“朋友的孩子寄居在朋友家,这是很常见的事。”
方嘉横也头疼。“我想一想。我还是希望能走流程,这对雾里的将来能起到一定的保障。”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是有一份保障。”嘉一顿了一下。“可那边呢?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事,难道会放过她?还不如不走流程,给她一个自由身,随时可以脱离。”
我站在书房门外,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方嘉横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边的事由我来处理。她的家境帮不上忙,将来总要有个依靠,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嘉一看他。“你已经为她考虑到那么远的将来?”
方嘉横轻笑了一声。“她是无辜的。”
嘉一轻声问道:“你对她这样好,是因为她……”
方嘉横打断了嘉一。“她先前跟着聿东,吃了不少苦。你知道吗,聿东打她,浑身是伤。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让兄弟们混地更好一点。”
我怔在那里。
他如何知道这些事?
他调查了一切?
嘉一叹了口气。“嘉横,记住,做大事,必须有所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