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我总是悄悄对着镜子模仿,扮演她们那一种高贵姿态。
一颦一笑,却是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我看着自己刻意练出的那一种冷厉目光,嘴角淡淡的微笑,都是方嘉横的影子。
闲下来,我去到方嘉横的书房,拉开台灯,读他读过的书,一看就是一整夜。
读倦了,拉一拉线环,关上台灯,在一片黑暗里闭上眼,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回忆着方嘉横的模样,想象着他此刻也沉默地坐在黑暗里。
他什么都不必说,只要他在,被抛弃的恐惧,没有钱的窘迫,被冷眼看低的愤恨,这一切痛苦和寂寞都不再难熬。
只要他在,一切苦痛都可以挨过去。
书一本一本看过去,日子一天一天晃过去,等着方嘉横回家的时间,等着等着,最最平静的四年已经就这样从指尖流逝过去了。
忽然很想那首意大利歌谣,我的青春小鸟飞去不回来。
除却我日渐发育成熟的身体,除却方嘉横和嘉一面孔上不易发现的皱纹,在我身边,越峥是变化最大的那一个。
他已褪去十九岁时的全部稚气,成长为一个成熟坚毅的男人。
他只有二十三岁,却好像已经有了三十岁的心。
方嘉横不是一个轻易交付信任的人,可是越来越看重他,许多事都交由他去办才放心。
越峥因此可以陪我的时间少了。
方嘉横说,暑假以后,他会安排其他人来接送我。
中考最后一天,是越峥最后一次开车送我回家。
我舍不得他,站在车边同他说话,很久没有进屋。
是方嘉横打开了门。
我不知道他今天回家来,我跑过去,对他笑。“横哥!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方嘉横伸手去取我背着的书包,拎在手里。“你中考结束了,带你出去吃饭,解放一下。”
他靠着门框,温柔地看我。
越峥开车一路送我们去餐厅。
服务生领我们往里间走,嘉一已经到了。
她对面还坐着另一个女人。
方嘉横为我拉开椅子,柔声说道:“雾里,这是陈小姐。”
我立即乖巧地对她打招呼。“姐姐好。”
那个黑发红唇的女人微笑着看我,对我点点头。
然后方嘉横坐到了她身边,仔细问她爱吃什么,要喝什么。
那位陈小姐的目光始终流连在方嘉横身上,含情脉脉。
我明白过来。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只觉得脑子里是一层蒙蒙的雾,使我呼吸都发苦。
先前见到他的快乐通通消失。
他有了女友。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在一起很久吗?
可是方嘉横过去从未带女人回家见过我们。
那么,他一定是很看重这一位陈小姐了。
这一顿饭,我始终埋着头,不肯多看他们一眼。
我知道他会属于其他女人,可我还是无法忍受亲眼目睹这一切。
吃过饭,方嘉横送陈小姐回家。
嘉一和我回了家。
一夜未眠。
我翻来覆去地想起那位陈小姐。
凌晨,起了床,从书包深处拿出那一卷钞票,和那一张飞机票。
我用袋子装了起来,始终保存地很小心,不舍得它们起毛边。
心里那种酸苦越来越浓。
除开这一件事,我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两件更加重要的事。
第一件,是我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方嘉横那年救下了一个即将被判重刑的十六岁女孩。
就如他当初帮越峥一样,他设法替她脱了罪,并将她安置在了和复帮里,做和复帮老大的手下。
第二件,方嘉横要送我去美国留学。
中考刚结束,方嘉横没有等我的成绩出来,就给我递来了几所美国高中学校的册子。
方嘉横坐在书房里看书。
我和嘉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那些学校的介绍。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不必参加考试,几所学校,由你挑,直接入学。”
我不说话。
嘉一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确认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精英式管理学校。
“课程岂不是很难,学起来会很辛苦。”
我感激地拉住嘉一的手,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语言不通,如何学的下去。”
方嘉横只当作听不见。“只要肯用心,一年下来,便通了英语。”
嘉一笑起来。“你当年玩得最野,如今却要雾里做书呆子。”
方嘉横微笑。“我有那个才智,不必苦学也是优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