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中,宣宗躺在床榻之上,面色青紫,不省人事。
贵妃服侍在宣宗榻前,岑青云立于殿外,听得孙医监道:“昨夜公主高烧不退,陛下一直守在拾翠殿,直到丑时二刻方歇下。”
宣宗近些年许是因为上了年纪,愈发地信奉三清,每日只食两餐。司膳监中尚存着昨日宣宗用过的早午两膳,贵妃差人去查过,并无不妥。
岑青云皱着眉,对着一旁的高内官道:“陛下何时晕倒的?”
高内官答道:“约莫五更时分,承天门楼上方敲了两声鼓,陛下尚未走出含元殿,便晕过去了。”
彼时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候在建福门外,陛下昏厥的消息一旦走漏,便是朝野动荡。无奈之下,贵妃只得请金吾卫封锁宫门,又令高内官速速召岑青云入宫。
司药监众人忙碌半晌,都未查出宣宗到底是因何昏迷,但刺入人中的银针通体乌黑,显然是中毒了。
殿外跪了一地内监宫娥,贵妃正欲拖下去一一严刑拷问,贵妃身旁的朱女官却突然道,陛下昨日似乎尝了一口安平公主的汤药。
宣宗向来最重舐犊之情,昨夜安平公主起了高热,宣宗便守在公主殿中,喂药等一应事宜,皆是宣宗亲力亲为,不曾假手旁人。
听得朱女官此言,贵妃当即便令人取了安平公主昨日喝剩的半碗药,并着药渣一起交给了孙医监。
银针探入药碗,隐隐显出黑色。
孙医监又在一旁的药渣中细细翻找了一番,凑近闻了闻,而后对贵妃道:“臣斗胆问一句,陛下近日,是否依然在服食仙丹?”
宣宗最喜老庄之学,自太子幼年早夭后,宣宗便日日求仙问道。
去年宣宗诞辰,驻守蜀中的南安王特地献上仙丹,此丹乃峨眉山中仙人所藏,服之可长生不老,江山永固。
孙医监原劝过宣宗,此丹中添了许多丹砂水银,药性凶猛,万不可长期服用。
怎奈宣宗执意,对此话嗤之以鼻,每日饭后必要服用,从不曾遗漏。
孙医监对贵妃道:“公主因近日寒痰未清,兼有喘症,臣便在公主的药中添了些许砒石粉末,以期化痰利湿。”
他捏起一把药渣:“而砒石遇上水银,便成剧毒。幸而陛下所尝不多,并无性命之忧,臣这便为陛下施针催吐,再辅以解药,便可无虞了。”
宣宗转醒时,已近日暮。
岑青云守在含元殿外,他这一日粒米未进,贵妃特意命司膳监为他准备了一桌席面,他婉拒道:“陛下既已无碍,臣便放心了。”
他向贵妃请辞道:“家中新妇已差人来问话,正等着臣归家用膳。”
贵妃这才想起,今日是他与崔氏成婚后的第一日。
贵妃便道:“若不是事发突然,吾也不好打搅你的好日子。崔氏既惦记着你,你也该早些回去才是。趁着宫门还未下钥,你快快归家吧。”
岑青云拜别贵妃,尚未行至丹凤门,便被安平公主身边的女官唤住。
“殿下且留步。”
岑青云眯起眼睛,颇有几分不耐烦道:“茹娘何事?”
安平公主身边的女官茹娘,原是岑青云幼时在宫中住着时,贵妃着意为她挑选的。
她做得一手好汤水,人又八面玲珑,宣宗和贵妃对她都很是放心。后来岑青云出宫开府,茹娘便被拨去了安平公主身边。
茹娘施施然对着岑青云行了一礼:“公主遣妾来问候殿下一句,夜寒霜重,不知故人安睡否?”
岑青云从腰间挂着的蹀躞带上摘下一枚玉玦,扔进茹娘怀里:“太平民乐无愁叹,孤自然安睡。”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茹娘站在原地,不知所云。
出了丹凤门,便是穆王府所在的长乐坊。
岑青云并不着急回府,日暮将晚,街上行人稀疏,唯剩的稀稀落落几名摊贩,也在收拾车架,准备归家。
她心中思忖着方才成姒差茹娘给她传来的话。
她与成姒自垂髫时便为至交,除却父母双亲外,成姒是唯一一个知晓她身为女子的人。
宣宗虽然宠爱成姒,但因先后李氏跋扈,帝后失和许久。贵妃宠冠六宫,虽对成姒百般疼爱,但宫中总不乏趋炎附势的小人。
故而成姒与她幼年时,过得皆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因着身份之别,她与成姒并不敢有过多私交,偶有书信往来,也只言些不痛不痒的琐事。久而久之,她们二人便生出了几分秘而不宣的默契。
便如今日成姒之言。
“夜寒霜重”,是成姒在暗示她最近宫中形势并不太平,恐有巨变。
而问候她的那句“故人安睡”,则是在提醒她小心谨慎,宫中之变或许与她有关。
岑青云打马绕着京城转了一圈,方才归家。
翟令月已备下了晚膳,正和苗持盈候在偏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