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春县位燕国南下之地,四面皆有层层叠叠的青山环绕,人烟稀少,并不起眼,是个被遗忘的地方。
姚儒雪逃亡数月至此时,已是一副不识南北的癫狂潦倒模样。他看着眼前已现重影的山路,苟延残喘着想要继续向前,腿脚却彻底地散了劲儿。
他跌坐在路边的丛中,双手狠狠抓着地上的草叶,身上的伤烂得可怖,大约是要死前的麻木,他已然感觉不到疼痛。他在鸣响不断的脑海中绝望地明白,自己怕是只能到这了……
视线模糊一瞬后,草叶窸窣声朦朦地传入他的耳中。姚儒雪吃力地抬眸望去,远处那雾气缭绕的山林中,陡然出现了一抹紫色身影。而后只在眨眼间,又从远处来到了他的跟前。
白日朗朗,这般不真实的幻觉,果然是要油尽灯枯了吗……
“为何来?”
与春色相悖的冷声,唤回了他些许意识,他艰难抬头,垂散的发挡住了视线,他看不清那紫袍少女的面容,更没有气力去识辨。
他早已力竭,没了挣扎再逃的余地,只得哑声乞求道:“求善人……救……”
话还没说完,人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
“鹊楼新递来的话本?让六公子看看啊……”男子拿起茶桌上的本子,落拓旋身翘了个二郎腿坐下,书页翻动后紧跟着他的念叨声:“短暂的欢爱……噗……便……便似梦中呢喃,虚无缥缈的刻意,待到缠绵……之后,那点不多的欢愉也刹那间消散……”
“啧,这从哪捡来的春酸文,又酸又文,忒怨,看得人直犯恶心。”
“鹊楼新递来的札记,风楹说写得有趣极了。”坐在一旁的女子淡声回道。
“我看她啊,是觉着你看到后的反应,定是有趣极了。”男子无语地朝天花板递了个白眼,将那本子又扔回了桌上。
女子声音低缓地笑了起来。
与姚儒雪昏死前听到的冷淡不同,这一笑便仿佛是那盏寒夜归家后的热茶,暖而润。
那男子也跟着笑了几声,而后问道:“他便是姚家小儿?”
姚儒雪此刻意识刚回笼,神智仍然不够清明。
他睁开眼,艰难地偏头望向外厅。烛火通明,有一男一女坐在外头的蒲团上,中间放着一张矮桌,堆着几本册子。
失去意识之前那一抹紫色,此刻清晰具体起来。
她背对着他,着了一身黛紫的立领长衫,除了领口绣着极为繁复的花纹外,通身无绣无纹。领下配着一串润白的玉珠链,背云坠着块雕莲的白玉。右耳处坠了颗被金丝镂空球裹住的红玉珠,耳骨处有两枚瞧不清纹路的银环,左耳干干净净。
他在朦胧中似乎见过这样的背影一般,觉得熟悉,仔细回忆却一无所获,空白又浑浊。
“醒了?”她转过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却是从未见过……
他在短暂愣怔后回神说道:“姑娘救我,是大恩……”
她听后起身,缓步走了过来,面容也越发清晰。
一定见过的,在某处……在哪里?
她对他淡然道:“恩非我意,不过捕你之人再追就要坏了此地清净。”说完又皱眉补了一句:“罢了……醒了便好。”
姚儒雪听后有些涩然,吃力地起身下了床榻,对她躬身道:“承蒙姑娘仁义搭救,姚某已是亏欠……若是再留惹事,更是无地自容……”
那玄衣男子听二人你来我往得头疼,打断道:“得了,既然留你在此,就不必多言。六公子给你做主,且养着吧。”
女子转头撇了那男子一眼,又看回姚儒雪,微微颔首道:“且养着。”说罢便转身要走。
“在下京内姚家小儿姚儒雪。今时有难无以为报,若有来日……姑娘需要必不推辞。”
他想,或许知道了名字,便能想起来……
她听后又回头看他,眼中没有情绪,仍是那副冷淡模样:“我无所求,你不必惶然相予,现下实在无需想这许多。”
“我名妄尘,无姓,就如此称呼吧。”她这次说完不待姚儒雪应声,便续步离去。
他的脑海中仍是空白一片,罢了……或许是自己糊涂了。
那自称六公子的男子瞧了门外一眼,而后才近前来,一面打量着他一面说道:“宋家庶子宋戎行,表字渊之,家父宋青峰。我听闻过你,姚家嫡次子,儒雪显清。”
京内宋氏……
燕国开国衔锦年,京中无人不知宋世良定国大将军的威名,但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旧事了。那之后宋家不知如何想的,非要废武从文,可偏偏又没那做文官的才能,后头几代要么混个闲散文官,要么干脆连朝堂都进不去。
而宋清峰……姚儒雪听父亲说起过,说他这官做的是闲得数青丝,稀里糊涂,车轱辘话术倒是厉害,找他说事不如去如业寺听经。父亲最不耐听经。
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