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结交多是互相攀权附势,其余则是才显或德重者。能苟且京内百年……姚儒雪思及此,一个念头于千丝万缕中就要浮出。
“想到什么?”宋戎行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双桃花眼微眯,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是看,更像猎鹰般盯着,像是要将他的心思挖出来查验一番……利得刮人,很不客气。
但一眨眼的功夫,那眼中的锋利便不见踪影,他又说:“不必想了,我在京内的声名还不如你们姚家看门的响亮,你不认得我啊,实在无需努力回忆,怪劳心伤神的。”
“……失敬。”姚儒雪被这话噎了一下,刚想拜礼赔罪,却被宋戎行抬手挡下。
“行了,你这样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累不累?”宋戎行转身坐去了床榻边的小椅上,说道:“现下六公子劝你少言少动,好生躺着吧。”
“宋……”
“不必管我,看本吃茶不扰你,我也没办法,妄尘让我好生照看你。”他剑眉一挑,长腿往那脚椅上一搭,从怀里掏了册书,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自在得像在自己房中。
“姑娘何时……”
“走之前。我与她相识多年,一个眼神足矣。”宋戎行抬眼一笑,好不得意,又说:“折腾多日,再不好生将养,这身体就养不好了。”
“……”
姚儒雪一时无言,只得靠回榻上,他确实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问得太多反而失了礼数。
折腾多日吗……算一算,已是三月有余。
短短三月,便从高台沦落至罪子逃犯,真是可悲又可笑……
父亲托付他南下扣春送的信还未送到,却又不告知信予何人,现在想来,恐怕不过是保他性命的托词罢了。
他离家半月不到,便传来姚家全族获罪待斩的消息,本想立刻返回京中……家仆为救他被砍得血肉模糊,只留下一句歇斯底里的“公子快些逃”,便再没了声息。
姚家忠良一脉,从来没有做过恶事……
从来没有……
为何会是如今这般下场?
…………
……
宋戎行待到姚儒雪鼻息渐缓渐稳,才撺着书屏息起身,吹灭屋内灯烛后轻脚离去。
他走时顺手捎走了那册酸得掉牙的狗屁札记,心想,鹊楼递的话本札记真是越发不像话,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妄尘这送。
行至庭院时,他看见倚着亭柱出神的妄尘,又转了方向迎面走上前去。
月光冷冷清清地覆在她的肩头,那望着不知何处的双眸中透着黯然。她回神看向他,面色敛回平常,却不知为何地说道:“乐笙若是知晓,怕会难过。”
“小辈不好评说。”宋戎行虽不知为何会突然提起乐笙,却也懒得追问,那仙家他实在是相处不来,也不乐意攀扯。
妄尘轻笑一声:“此刻便是小辈?方才要做主的六公子还在屋里吃茶?”
宋戎行连忙摆手摇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转了话题说道:“我回趟京内。”
“若是想要打探姚家现下如何,就不必去了,方才鹊楼已知会。”妄尘抬手,露出被大袖遮住的信,朝宋戎行递了过去。
宋戎行接过信后抖开,越看眉头越紧,他看了眼姚儒雪那屋问道:“要与他说吗?”
“姚家小儿聪慧,多半……”妄尘跟着看了过去:“……还是待明日吧。”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信,问道:“鹊楼这是要做回老本行,不收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了?”
“鹊楼本就是为给神姬收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建的,从来没变过。”妄尘笑了笑,转而说道:“你今日也有些难过”
宋戎行挑眉,十分怅然的望向亭内桌上的棋盘,说道:“兔死狐悲罢了。”
他走进亭中,伸手将那些棋子混在一处,又稀里糊涂地全都拢进一个盅里,开口问道:“如今京内这般局势,妄尘如何思量?”
她没有转身,仍就倚在亭柱那,背影亭亭,却显得寂寥又疏离,她似叹非叹道:“天下人,天下事,我皆只能坐上观之,若是参与其中,只会让天下动荡。此话我与你老祖宗说过,今日再说与你听。”风声骤响,她正身离去,未曾回头。
过了半晌,宋戎行才嘲弄地笑了自己一声:“肖想最不可能之人,算不算腌臢可笑?”无人应他,风倒是吹得扰耳,他觉得泄气。